伏龙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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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发生在陕西的真实畸恋,小说断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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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悦其仪貌,宠爱日甚。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常与上卧地。尝昼寝,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恩爱至此。”《汉书·佞幸传》

破旧的农村一瞥

1、隔日便是除夕,母亲从油光黑亮的老瓮里把白面挖出来,开始进行和面蒸馍的诸般工序。这个女人生性笨讷,肥硕的双手揉搓面团的场面却像在加工一件艺术品,虔诚且认真。两个姐姐还未成年,却早已掌握了各种持家本领,她们忙不迭地地帮母亲打下手。三个姿态各异的女人跪在并不宽敞的土炕上忙碌,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自得。窑墙上贴着半月前才刚买的年画,肥圆富态的招财娃娃,早已被烟熏的面目全非。

印象中,这是一家人岁末年终最有仪式感的时刻。我才五岁,浑然不晓过年的真正意味,在这个贫寒破败的农家,吃口肥肉都艰难的很,何况年关里要置办更多的物产。因此,我骨子里中对这种令人拮据的节日是极端抵触的,但唯一让我期盼的是最近父亲的脾气或许会收敛些……

炕炉里的灰烟缓缓填满了屋子,体态臃肿的母亲,费劲气力终于把面盆挪动,规整地搁在热炕上,等待其升温发酵。这个女人额角的白发胡乱垂在耳边,在水蒸气烘托中像极了电影里的狰狞女鬼,我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做戒备状。突然,她嘘了口气迅速捂住额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亏有炕沿扶挡,两个姐姐受惊失措,忙向前搀起。“我累了,想躺会儿。”母亲气息微弱地交代姐姐们照看发面的状况,随后直挺挺睡在炕西头,安静平和地喘息着,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傍晚的时候,当姐姐和父亲伏在母亲身上放声痛哭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要失去这个慈爱的女人了…

葬礼资料图

2、邻居是两个本家的哥哥,两个粗壮醒事的小伙闻讯后火速赶来,协助父亲把屋前屋后收拾停当。我听见他们窃声商量摆灵堂挖坟坑的事,竟然有些期待会不会也请人放电影……天蒙蒙亮,村里络绎有人进门探问,也不过是情绪潸然地安慰几句即离开。

毕竟在新年的这个关口,任何白事都叫人觉得不吉利。二姐见我木呆呆地矗在屋中央,怕我误事,瞬间经事的她突然如长辈般威严,把我牵到了僻静的厨房里。从小便好动的我,不习惯被突然擒住自由,我努力挣开了二姐累赘的小手,立在锅台上,透过被烟熏成土黄色的玻璃窗,好奇地瞅着院里陌生的人群走动。

锅里还热着昨晚的剩饭,灶膛里的柴火正旺,我被水气迷了眼睛,不慎栽倒。二姐伸手去抓我却已不及,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满身沾满了草木灰。狼狈的我哭闹了起来,硬缠着要二姐给我换新衣服,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年前在集市上给我添置的新衣,就压在里屋那个黑色的木柜里。二姐斥责我无端生事,我不理她,气急败坏的在屋里打滚。

父亲正蹲在炕上给母亲换殡服,见我在众人面前出丑,他操起手边的一把扫炕苕帚便朝我走来。那把苕帚是母亲卖野菜的钱换回来的,那个形容邋遢的女人爱干净,家里的所有物件都被她打理的一尘不染。我挨了几鞭抽打之后,借着外人的胆量闹得更凶,父亲把我逼到墙角,狠狠用脚猛踹着。几个堂叔见状急忙围过来,劝住了暴躁的父亲。我却突然噎住了抽泣,正如往常被父亲责打的场景那样,我倔强地噙住了眼泪,怒目狠狠瞪着父亲!

坟墓资料图

3、母亲下葬的当天,正值年初二,宝鸡农村的天气尤其的严寒。西北风使劲撕扯着大门口的白色挽联,院当中烧茶的老汉不住厉声咳嗽,来回跺脚搓着乌青的耳朵和糙手。我跪在灵前,双腿冻得全无知觉,却总觉得心有怨愤,这家人极其吝啬抠门,操办丧事并未请电影队,这叫我很失望。唯一有些热闹动静的是,吹拉弹唱的把式样样齐备。尽管乐队仅是远房一个表叔,带着年轻徒弟两人。

出殡的时候,村里的精壮小伙抬起轿子,嘿呦嘿呦地往前挪移着,父亲和两个姐姐分列两旁,神情凄然恍惚,单手扶着棺木,一步一恸。我头顶白孝,内心处竟略显得意。挑着长串串的花圈,我混藏在披麻戴孝的亲人群中,鼻涕和着眼泪齐步流淌。分不清是要埋人前的鞭炮声,还是村人过年的庆祝声,我自顾捂着耳朵,朝尾随治丧队过来的一个疯子吐唾沫。这个披头散发的痴癫婆子,每有村里的红白喜事,她都要来讨饭凑热闹,叫人作呕生厌。

坟地远在十里开外的荒埝上,我们是外来人口,自然无法安葬在本村同姓人的公坟里,父亲央人说情送礼,村书记念我母亲德行不坏,又是中年早逝,婉拒了两条精装猴王卷烟的好处,大发善心准许在我家的自留地里掘土掏墓。

快正午时,随着几声伤感的唢呐戛然,在乡亲们手中粗壮草绳的牵引下,母亲的棺材被缓缓落到了墓坑里。当村人铁锨里的黄土即将掩盖母亲的尸骨时,我的父亲突然神经失常继而嚎啕大哭,他一跃而起竟跳进了墓穴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要和妻子合葬,村人赶紧上手拉回。父亲却咧嘴嚎得更厉害了…

在我的平生的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二次流泪。头一次是因为我被村里的孩童欺负,头后部扎进了半公分深的玻璃碎片。那个曾视我为杂种祸害的男人,一改往日的凶神恶煞,抱着我拼命往村里的卫生所跑,我的血染红了他粗壮的手,他的眼里急得迸出了泪花…

4、母亲生前在宝鸡某酒厂上班,薪水微薄但勉强维持度日。父亲原本也是该酒厂职工,因为酗酒斗殴被依律开除了,此后以打零工为生。母亲去世后,三个儿女需要时常照顾,父亲自然不能再出远门,又迫于生活开支的窘迫,于是他下跪求酒厂的车间主任再收留他,据说当时父亲的头在水泥地面磕的啪啪响,因此落了个“坎头子”的绰号。所幸那主任不算固执,又念及旧情,保全了父亲的饭碗。

母亲去世当年九月,村里强制让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大姐长我七岁,早已超了入学年龄。二姐勉强满足条件,但她拒绝念书,把名额让给了大姐。父亲拗不过,闷声应了她。

因父亲早晚班生活不规律,恐疏于照顾我们姐弟,便把二姐送到了邻村的外婆家寄养,而我则跟奶奶一起生活。我是家里唯一男丁,同族长辈们素来都很宠爱我,唯一让我心悸的女人是三娘。她与小叔婚后多年无后,四处寻医问药均不见效。而我们家儿女满堂,让这个狭隘小气的汉中女人很嫉妒眼红,经常在无人处对我无端斥打。

分家后,奶奶靠小叔养老,免不了我要和三娘在一个锅里吃饭,尽管父亲按月补贴口粮,还是免不了三娘的嫌弃和白眼。

让我险些丧命的噩梦,发生在那年的宝鸡端午庙会。奶奶生来信神拜佛,那天和村里的婆姨们去庙里烧香,小叔恰好外出务工,留我和三娘看家。起初我二人相处无恙,午饭时三娘给我盛了半碗米汤之后,将我赶到了门外头啃干馒头。我心生愤懑,故意大声哭闹起来。三娘怕邻居听到说是非,又哄我不住。便从奶奶的药箱里摸出一瓶药塞到我手里,说这是糖丸,让我服下。虽不懂事,糖丸的味道我还是多次尝过。每次村里的医生给我接种完疫苗,都会奖励一粒。见三娘面态和善慈蔼,贪心的我很顺从地将整瓶药片一吞而尽……

据说当时我已脉象微弱,镇上的医疗条件落后,父亲花高价请了一辆面包车将我转院到了县城,连续输液两天两夜后,我才恢复了意识。迷迷糊糊中,医生给父亲说病况是因为吞食了大量的“安乃近”,导致神经性休克,幸亏抢救及时,否则性命难保。父亲毫无底气地责问三娘缘故,三娘解释是小孩贪玩误食……我听见父亲又哼哼唧唧地抽泣了起来,于是捂头装睡,至今也未给他袒露真相。

5、对女人开始有了抵触和恐惧感,也许便是从我三娘开始的。村里有不走正道的小伙经常暧昧撩骚她,还有人疯传三娘与镇上有个医生搞婚外情,我也的确亲眼见到有陌生的矮个男人,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面相斯文,当着我的面捏住三娘坚挺的胸脯。尽管如此,三娘毫不顾忌村人的是非,屡屡得寸进尺,甚至在大白天和人在屋里偷情。村里人常当众拿我开玩笑说:“医生今天又给你三娘打针来啦!”

事实上,拿我们整个村里的年轻媳妇们做比较,三娘这个陕南女人的确生得很有姿色,秀气高挑,肤白美貌。然而我却对她全无感觉。即便我有次帮她倒洗脚水,她故意把大红色的胸罩从腰间掏出来,阴阳怪气地挂到我脖子上。那对浑圆的奶子随着笑声咯咯颤抖……

病愈之后,三娘与小叔对我的态度稍有改观,但好景不长又是打骂如旧。小叔为人懦弱,事事由着媳妇安排摆弄,见三娘对我厌烦,他也开始感觉我负担累赘,只是碍于奶奶和父亲的面子,不好过分表现。

这种寄人篱下的孤独感,在我读完小学之后才逐渐好转。初中远在镇上,来回需要骑自行车花费两小时的路程。除了周末之外,我几乎全部在校留宿,然而最叫我痛苦煎熬的便是每周六回家背馒头。起初父亲专门多给小叔家垫付我的饭钱,好说歹说三娘才答应帮我蒸馍。后来实在觉得太劳神,三娘便从集市上买馍店里的现成品给我。令我叫苦无助的是,那些经化学发酵粉制作的面食不经存放,往往过夜后便开始长霉。

正处长身体的年纪,父亲心疼我受苦,便每周三向酒厂请假半天,骑车来给我送馍。我嫌父亲遭罪,便申请在学校的食堂里勤工俭学,这才免除了父亲的后顾之忧。自此后,我周六日也不再回家,那时候两个姐姐都已嫁人,周末或放假,我便轮流去她们两家借宿,顺便帮姐姐们做点农活……

十几年的光景,母亲的肉身或许早已朽成了黄土,在每年清明或除夕上坟的路上,我听父亲重复讲述母亲的生前往事,却越来越回忆不起她的模样,印象中最深刻的也不过是她挪动着肥胖的躯体,在门口的石墩上择野菜。而且那些野菜四季不重样,荠荠菜、杩茹、刺荆、灰灰菜、蒲公英……我至今甚至还能反刍出凉拌苦蒿的味道。即便母亲用野菜变换出各式饭食的种类来,但始终不及一碟蒜苔炒肉的美味,那是我迄今最爱吃的菜。

倒是父亲和我的关系越发的紧不可分,尤其是两个姐姐外嫁之后,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因为过度的奔波劳累,这个男人也有了白发,又得了哮喘,半夜里时常咳嗽,他口袋里常备着散装的甘草片,这种药的味道曾让我反胃欲呕。每次帮父亲洗衣服,我都要先用大量的皂粉泡半响。再后来,看父亲咽完这些土黄色的药丸之后,快要咳出血的嗓子能略微安静下来,我竟然开始慢慢喜欢上了这道药材。

6、几乎鲜有人知道,父亲是个技艺精湛的木匠。

年之后,宝鸡的酒厂实行国营并购,父亲所在的酒厂规模小,很快被别家买断。新的酒厂实行机械化生产,大量非技术型劳动力富余,于是便开始大幅裁员。父亲又非正式员工,一纸辞工通知后,他被强制遣返了。当时我正在念初三,成绩算中上游,又逢中考的关键时刻,父亲心急如焚,又不忍中断我的生活补给,便在镇上一家棺木店谋了个木匠的差事。本来对方嫌父亲年纪大,不愿收留。父亲厚着老脸软磨硬泡,并在现场露了一手漂亮的手艺之后,对方才放弃了闭门逐客的坚持态度,不过那刁钻苛刻的老板只答应给父亲付计件工资。虽自觉不公平,但多少有了刨挖生活的落脚处,父亲强忍委屈应允了。

这个半路出家却无师自通的木匠,很快便在村里村外有了名气,家里的生活条件也略有提升改善。每周一天半的休息日,父亲变着花样改善我的伙食。然而,往往都是热饭刚上桌,他胡乱地刨两口,口袋里揣两个冷馒头,便匆匆骑车去棺材铺做工了。临中考前,七月连绵阴雨,父亲在上班路上被拉沙子的卡车撞倒,腿部骨折,他却刻意瞒着我,以棺材铺活多走不开为由,委托小姑照顾我的学业生活。

中考结束当天,宝鸡罕见地刮起了沙尘暴,我刚从考场门口出来,就瞅见父亲拄拐在人群中眺望,我快步向前搀紧他并询问缘故,他这才吞吐地告知了我真相,看着他被石膏包裹的左腿,我忍不住抱着这个男人痛哭。他艰难地抬起胳膊,用健硕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也轻声哽咽了起来……

那晚,戒酒多年的父亲饮干了近半斤老西凤,我力劝不住遂也陪了几杯,他酒后显得精神亢奋,最后竟又大肆放声哭起来。父亲端坐在四方桌前,像个饱经风霜的说书先生,字句顿挫地向我吐露毕生的郁结:这个年过半百的贫苦老农,幼年就特别喜欢看书,却因为出身不好,只能在生产队养牛,后来又去卖瓮换粮。看着同龄的年轻人个个靠着念书的路径有了好出息,他无数次发誓要让自己的后人洗刷这般悲惨和耻辱。

我极力安慰父亲,父亲却依旧啜泣。尽管我们那夜的对话是在自己家里,我还是担忧村人听见了看笑话。于是起身去掩住了门,当我再返回屋里的时候,父亲趴在桌上已经微微打鼾了。我轻声靠前给他把滑落的薄衫盖到肩头,看着他泪痕清晰的垂老容貌,我再次心疼起这个男人来,我们几乎经受了相同的命途,他刚出生便失去了母爱,从小被父亲和嫡兄弟们排挤,娶妻盖房借的还是他亲哥放的高利贷…

7、中考成绩放榜那天,正逢县城的集市。我给父亲在棺木店打下手,听人说成绩公布了,于是便四处找电话查询。店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河南女人,她很大方地把那部盖着红绸枕巾的步步高电话借给我。我心生感激,鞠躬谢过之后,赶紧拨通了成绩查询号码。父亲停了手里的电锯活儿,蹲坐在一扇棺材盖上,非常严肃地等着我传达消息。

不幸的是,我的成绩并不如愿。仅仅高过中专线十几分,距我心仪的重点高中还隔天壤。不过父亲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望,许是安慰我,亦或是真的兴奋,他故意把嗓门提得很高,朝着店外大声喊叫“我娃考上了!”当天,父亲自费积蓄,请了店里的伙计们和老板家人在县城的饭店大吃一顿。觥筹交错和恭维逢迎的画面而今均已模糊,我只记得那天的菜单里,我点了一道我最爱吃的蒜苔炒肉……

八月底,宝鸡市一所建校不久的中专给我来了通知书,父亲托人打听了学校底细,获知毕业包分配的政策之后,当即替我抉择拍板,他也主张我去当地就读,以便父子互相照应,我同意了他的安排,开始筹备报到事宜。当年我们村里仅有两名学生参加中考,另一位更是分数惨淡,相较之下,我似乎算的上幸运。

我们村虽贫穷落败,却长期有着尊师重道的传统。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大儒,也是宝鸡历史上政治地位最高的党崇雅便是我的同乡,他的衣冠冢就在埋我母亲墓地的不远处,幼时常在附近走动,熟谙其故事传说。也因为如此,凡是村中有大小考试高中的学生,村政府都会给予适当奖励,乡党们也会送来钱物等,以表慰问和鼓励,即便是往常交恶的人也会暂且忘却恩仇,携礼拜门庆贺。

父亲对这种虚荣心的获得很满足,他专门把两个姐姐以前居住过的偏房收拾打扫,用以存放村人送来的礼物。各种糕点,米面,鸡蛋,菜籽油……甚至还有人把新蒸的花面馒头送来,父亲逐一笑纳,颔首答谢嘴不合拢。

多年不上门的三娘也不请自来,她手提一身套着塑料纸的黑色西装,刚进门便要给我试衣服,父亲眉开目视,笑脸相迎,我也不好过分冷漠。虽然与这个恶毒的女人积怨,但毕竟是自家亲属,我心底其实早已原谅了她。材料很是厚实的西服套身之后,三娘赶紧把我拉到院当中,叫来门口的媳妇们围拢观瞻。正是酷暑,我身着黑色长袖西装,很快便冒汗,尤其是被这些谈吐庸俗的女人们指指点点,我浑身如针戳般不自在…

突然,超来了,还是那个白衣衬衫的阳光少年,推着那辆八成新的天津牌自行车,车头上挂着个透明塑料袋,里头应该是几本书,我瞥见最上头一本封面是路遥的《人生》。超虽短我一岁,却身材魁梧,肢体发达雄健,这两年常用这辆自行车载我回家,我天生愚笨如何也学不会驾驭这辆铁架子,每次都坐后座。

车撑许是年久坏掉了,超把自行车靠在墙边,提着塑料袋朝我走来,我瞬间觉得终于从这些人唧唧歪歪的闲言碎语中得以解脱。我把西装上衣脱下,拘谨地挂在胳膊上,迎着超便是一个夸张的拥抱。院里不少闲人碍眼,超表情显然有些尴尬了,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礼节性地把超让进了屋里……

8、超为人仗义果敢,与我的怯懦性情截然。他祖籍山东枣庄,祖父辈迁至宝鸡,据说是因为当年冀鲁豫地区战乱饥荒,他们一支姓氏经河南从陇海铁路逃难过来的。超天生便有着山东大汉的豪爽大气,并乐于助人解难。曾经有辍学的混混在校门口意图敲诈我,被超碰巧撞见,他当时不过是个刚入学半年的毛头小子,竟然毫不畏惧那些烫着黄头发,叼着香烟的恶霸流氓。眼见我要被捶打,超从路边摸了块砖,径直朝这帮人走来,对方虽然势众,但始终不及超的英武,很快便散了。

我与超是邻村,以前仅仅知晓对方乳名却不熟识,这件事后我们的关系才更加亲密要好。他家境条件略逊于我,每星期都靠啃干馒头度日,我当时在学校勤工俭学,每次都会避开食堂老板凌厉严苛的眼光,厚着脸多舀半勺菜然后端到宿舍,再把超喊来。我两蹲在地上,一根一根的菜丝送到嘴里,开水就馒头,那样的日子清贫却宝贵……

我自顾回忆着以往,心旷神怡之间猛然意识到超被我晾在一旁。父亲在屋里招待客人嗑瓜子喝茶,我厌烦满屋的劣质烟味,便偷使眼色叫着超出了门。

还如上学时的场景,超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在泥泞不平的田埂上行走,太阳炙烤着黄土地,知了不知疲乏地奏起交响乐,埝畔边的白杨树哗哗作声。许是别离伤怀,我和超都没有说话,络绎有村人向我问好打招呼,我故意低头视而不见。超见我屡次失礼如此,忍不住像个长辈般斥责道:“你都要上中专了,怎么还这样没礼貌!”,“不想理这些闲人,你别管我!”话音刚落,我突然又后悔自己对超的无名顶撞,赶紧跟上前,把他背上的书包往里挪了挪,借以掩饰内心的不安,他的短袖紧挨着书包肩带的部分,已经被汗浸湿了,让我心疼且不忍。“走吧!我送你回家,今天我骑车带你!”我自告奋勇这样说。超没应我,却已跨上了车梁,我嘟了嘟嘴,顺从地坐到后座的位置。

后半晌开始起了风,超努力把车速加快,松开刹车,从一道坡梁上疾驰而下,我猛觉心悸恐慌,下意识的抱住了超的腰身。超反而哈哈大笑,放声唱起了周杰伦的歌,明明走调的《七里香》,却成了我今生最动听的单曲,在往后无数个孤独的昼夜里周而复始,循环播放……

开学那天,父亲送我到县城坐班车,我原以为超也会来送别,然而直到车辆发动,也始终未见他的身影。我一路失魂落魄,像遗失了重要的东西,搜肠刮肚却遍寻不见。直到我开学后的第二周,超坐顺车来宝鸡寻我,然而因为没有联系方式,超又着急返回,便托学校的门卫捎了个帆布袋子给我。我翻开看里头是几本书,有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超留了字条:“本来是上次见面时要送你的礼物,因疏忽忘记了,专程补上请笑纳!”超是他们班的优等生,字迹却丑陋潦草,然我倍觉亲切。门卫老师说,那个小伙在校门口干等了近三个小时,不断向进出的学生打听我的名字。门卫还问那小伙和我什么关系,我抱紧布袋到怀里,松开咬着的下唇回答说:“那是我哥,我亲哥!”

我哭着笑了,明明我比超大一岁,却在外人面前把他叫哥,真是丢脸的很!

9、中专的教学不紧不慢,多数时候是在机床上学操作技术,文化课则几乎被荒废搁置,很多同学大呼上当纷纷退学,我也有回家复读的想法,然而想到父亲日渐年迈,实在不忍再给家里添负担,于是被动接受了学校的育人体制,尽管是每日如机械式的简单重复,倒也学会了些数控车床的实操要领。

超则面临中考,担心打扰他的学业,我不便主动去联络,最后强忍不住便写信给他,虽然不过是些日常寒暄的问候话语,但仍觉得幸福忐忑。我越来越不确定,对超的那种感觉,微妙到超越青春期澎湃的懵懂和渴望。他像父亲般仁慈博爱,又如兄长般给予我庇佑保护,又似知己能洞穿我的所有思想,甚至如恋人与我情感依偎心意相通……临末尾处,我苦于无法将真实的感情落笔,便用了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叫我很失落的是,超并没有回信。我安慰自己是邮局的信差工作失误,或许信件价值轻微,被分拣时丢失,倒也好,省的人日日挂念。抑或者超忙于备考,无暇回信,这种假设反而让人有继续等待回音的念想。为了见证这个假想会成真,我足足等了大半年,期间甚至害上了失眠的顽疾,最后无奈求助学校的校医开处方……

再见超是在县城的某次集市上,他骑了辆半新的弯梁摩托车,载着他爷爷正在卷烟摊前砍价。超依旧是整齐的小平头,但个头明显增了很多,皮肤也比原来更黑,原本干净的嘴唇上下明显能看到新旧分明的胡茬,但模样更显的俊朗帅气。超脚上是一双刷洗泛黄的回力帆布鞋,喇叭牛仔裤裤腿已破烂,他单脚撑在地上,用成人的口吻挖苦着烟贩的抠门奸猾,正处在变声期的他比往前说话可爱了很多。我想上前去给超打招呼,却似乎又觉得毫无必要。于是就躲在电杆后面,直到他发动摩托车消失在人群中……

我们就此断了联络,彼此再无纠葛,“人心都是会变的”,我常这样想。我躲在厕所,烧毁了给超写过的很多日记内容,却在无数次的梦里失惊坐起……在校学习两年期满,我们被“分配”到江苏昆山某大型代加工厂实习,每天工作近十二个小时,起初极其不适应,但想到即将获得的不菲劳务补助,我努力咬牙坚持,逐渐成了车间里的称职技工。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仅留了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其余全部给父亲汇到了老家。

那时候村里条件还很差,全村仅有一部座机,安装在村书记家,凡在外人口要联系老家亲属,必须得通过村书记带话。拨通之后,村书记听是我的声音,很乐意为我跑腿。电话里,我先告知了父亲汇款的事情,当着书记家人的面,父亲借势故意把我夸赞并炫耀了一番。我原本很得意这种亲情的物质反哺,却实在讨厌父亲的虚荣和做作,于是借故上班要立即结束通话。父亲有些意犹未尽的丧气落寞,挂电话时,他多说了一句,“超前段时间还在问你的地址!”

我心里一惊,如同被几万伏的高压电击一般,已然冷却的情绪突然被重新唤起,内心深处有团烈火在炙烤并迅速升温,又好像即刻便要去奔赴某个万分荣耀的场合,我紧张不安到语无伦次。然而,当我再想细问时,父亲那头已是盲音。

通过以前班主任的消息源,我才知超已经考上了宝鸡市的重点高中,我由衷为他骄傲庆贺,于是要到了学校地址后,我再次给超写了信。两周的功夫,超便回复了。信纸是超学校的红色格子便笺纸,他规整地折叠成两半,字迹比往前秀色了许多,我铺开信,他第一句便是王勃的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超在信件内容并未提及自己的近况,多是勉励我在岗位上认真工作的言语。我苦涩一笑,嗔于他一贯的长者作风未改,同时脑海中努力描画着超的形象:一个衣着白净的翩翩少年,戴着副黑框眼镜,或者腋窝里夹本书,正信步在宽敞校园的林荫道上……

10、从昆山电子厂实习结束后,我在苏州工业园区某外企找了份工作,尽管也是车间技术员,但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营生。我写信给超告知现状,他也很支持我,说苏州也是他最向往的江南山水城市。于是,我每次和超通信都会在书店买明信片同寄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坚持这样书信往来,字里行间,我从来不敢给超表露对他的那种不能明状的感觉,相反却“很有心机”地用诗来代替。从顾城到海子,从汪国真到席慕容,从张小娴到郭敬明……每回去网吧上网,我都会搜寻大量的爱情诗句,并且虔诚地记录在日记本里。而每周一中午的吃饭时间,去单位传达室找信收信,则是我毕生最幸福满足的时刻。

年仲夏,超收到了西安电子科大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我们乡镇上多年沉寂后,唯一的县级高考状元。超第一时间打电话到我们单位宿舍,我听闻喜讯几近落泪,由衷地为他高兴。当天,我就买了机票去西安,尽管路费要花掉一月半的薪水。

我和超相约,在他未来大学的校门口会面。启程前,我去市区里的名牌服装店换了身新行头,理发剃须之后,脸上涂了从未用过的昂贵护肤品。我还备了一小瓶香水,味道与故乡渭河边的那片槐花林类似。

超比我先到,他背着个军绿色的单肩包,正踱步在位于西安南二环边上的电子科大校门口。因为常年的高强度学习,他鼻梁上添了幅黑框眼镜,个头似乎比以前更长。黄色的牛仔短裤下是一双白蓝相间的网球鞋,黑色的袜子被高高提起。见他如此不讲究的外表,我心里嗤笑他装扮的土气,同时情绪又极其紧张躁动。继而,我突然又觉得尤其亲切,尽管是三年多的久别重逢,之于我却好似日常的场景发生。我平复了自己的不安,轻声唤超的名字,他仰头看见我,小跑着迎上来,紧紧箍住我的肩膀。猝不及防的猛然举动,让我瞬间心跳加速,满脸如灶膛里的柴火灼烧般滚烫……

随后,我们相偕参观熟悉了学校,超心情大好,说等开学买了手机,要把学校的每一处景色拍下来,回家给他爷爷看。我急于让他实现这个念想,于是借超去系里报名的空挡,偷偷去了赛格,买了部刚上市的诺基亚X6给他,超几次坚决抗拒,我始终极力坚持,他才勉为其难收下,但许诺将来挣钱必定补偿归还。

当晚,因为两人其它安排事宜还有空闲,我们便在西华门的如家酒店开房留宿。分隔在两张单人床上,我们相对而卧,倾诉着分别思念和过往。超讲到了他高中有同学酷似易建联被北京某体育学校提前录取,讲到了他们博学多才的数学老师当年为情所困留校任教,讲到了运动会他得了长跑冠军,讲到有女同学给他情书表白……我羡慕超校园生活的多彩,根本无暇插话。思及自己车间工作的单调乏味,实在不知该向他分享些什么有趣的内容。超许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和窘迫,便鼓励我说说苏州城市的风光,我闭着眼努力回忆着:苏州古城里拍着长队的甜品店,金鸡湖里的假山和雕塑、阳澄湖上的游船…男男女女们坐在湖宾大道的天然草坪上,悠闲地吹风弹吉他……

我脑海中还在搜寻有关苏州城的记忆,突然听见了超沉稳有力的鼾声。透过床头昏暗的灯光,我像个刚刚遭遇爱情的“女孩子”般,第一次那样认真地观察着心上人的模样,他的胡须茬已经很久没有清理了,鼻梁上被眼镜框烙出的印痕清晰可见,紧紧闭合的双眸间睫毛浓密且修长。已是凌晨两点多,空调已然有些凉了,见超依旧裸着胳膊,我起身给他掖好被子。突然间的血脉翻滚冲动,我想此刻就吻他,但又强迫自己忍住了。我左手微微抬起,用指尖触了触他可爱的嘴唇,泪水竟不争气地溢出来了……

11、不久之后,得知超谈了女友的消息,我数度精神恍惚,以致于在某次操作机器期间,整条胳膊被高速运转的机床搅了进去,幸亏身边有工友眼疾手快,迅速切断电闸,救我于危难时刻。虚惊最后,我只是骨折,“活下来真好!”,事后我常常这样宽慰自己!经历了生死瞬间,我似乎又看穿了世事,但每每想起有关于超的丝毫过往,还是忍不住会悲伤难过…

卧病休养期间,我在扣扣上认识了云龙,他的网名叫“哭泣的小草芽”,恰恰如我那个阶段的心情和状态。两人渐渐熟悉后,云龙开诚布公地告诉了他的男同身份,并且很自信地认为我也是同类人,我未置可否,许是讳莫如深,抑或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畸变,即便我曾对超这样的异性有过性幻想。最令我无法理解的苦恼是:无数次在独处时自慰和宣泄,我下意识地把自己并不当作男人!

云龙老家在重庆巫山,同样在江苏务工。网聊不到半年,我们便第一次见了面。印象极其清楚,夜半的暖风吹拂着,云龙骑着电动车带我去了苏州当地有名的酒吧(后来才知这里是男同性恋交友场所)。那晚,离开宝鸡后从不沾酒的我反常地放空了自己了,未曾见过的红酒和啤酒品种,我倾数尝了遍,最后喝的酩酊大醉。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云龙的单身宿舍里,云龙则睡在铺着瑜伽垫的客厅里,身上仅披着一条薄毯子。我迷迷糊糊起床如厕,冲水的声音把云龙吵醒,他忙翻身起来扶我,并用责备地口气问:“喝的都没意识了,还不断喊着’*超’的名字!这小伙是谁呀?”我听云龙这样说,忍不住内心又是一阵酸楚,哇一声哭了出来。云龙拥我到怀里……不住安慰我……最后慢慢褪去了我肉体之外,肮脏不堪的衣服……

我大概还记得那晚的具体情形,我们尽情蹂躏着床上的白色被单,撕扯着衣物和头发。云龙温柔地将我压在身下,用尖尖的胡须扎向我的脸庞,刺遍我全身的所有部位。我突然觉得云龙就是超:超正骑车带着我,在故乡的油菜花海里徜徉,麦浪翻腾着像无边的大海,桃花开了,千树万树的梨花也盛开了,嘤嘤嗡嗡的蜜蜂追赶着我们……突然自行车翻了,我终于意识到了疼痛和快感,忍不住抱紧了超,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这件事之后,我和云龙又发生过几次关系,两人以“男女”朋友关系交往,最后甚至到无法自拔。期间,我学会了打扮和抽烟,是那种女士专用的细长细长的香烟。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无端自弃,后悔自己的放纵。每每与父亲通电话,尤其当父亲催问我感情问题的时候,我都会狠狠发脾气,故意让父亲很难堪。挂电话之后,我又会悔恨指责自己的残忍无情,无数次仰天嚎哭,但我始终不敢告知父亲悲剧的发生。终于,同单位也有人发觉了我的异常,开始风言风语。当时云龙又滥交了别的男友,我们大吵一场后,宣告决裂分手。

当年秋季,我换了手机号,从苏州返回了西安。超全然不知此事,当然我也不会主动告诉他。尽管是故乡的省会城市,但西安对我而言却很陌生。在一个亲戚的帮助下,我在青龙寺某城中村找了间民房租住,随后开始了漫长的求职生活。因为此前的工作经验太过肤浅,很多单位都对我闭门婉拒。眼看着手头的积蓄日渐微薄,我硬着头皮去了西影路上某饭店做了洗碗临时工。尽管薪水可怜,但多少能维持日常开销。

大约是离开苏州后第二个月,云龙突然给我扣扣留言,说他确诊是HIV病毒携带者,并说不敢肯定是否感染了我,建议我去体检确认。

我起先情绪稍有些紧张,后来又想到云龙为人狡黠,这必定是他想挽回我的小把戏,因此并不理睬他的危言耸听,并且立即删除了与他的扣扣好友关系。直到两年后,我突然感冒,连续十多天发烧不退。吃药打针无果后我住进了西安交大二附院,病情这才稍稍得以缓解。主治医生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中年妇女,待我高烧稳定后,她把我转移到了特殊病房,并委婉地告知了我患上艾滋病的事实……

终章。获悉了我的病情,父亲撂下了正在采摘期的猕猴桃园,专门从老家来西安照料。原本以为这个悲剧会使让他备受打击,熟料这个已经快70岁的人,竟然比想象中刚强百倍,看到我胳膊上遍布的输液针眼,父亲和我交谈的音调已然哽咽,却始终忍住未掉泪。这个命里多难的男人,妻子早逝,大女婿因交通事故成了残废,二女儿不孕,常常惨遭丈夫家暴。而我,他们家唯一的希望和根苗,却落得这副残喘苟活的下场。

住院化疗的花费不菲,我多年的积蓄,在治疗刚开始的时候,便紧张告急。父亲为救我,几乎穷尽所有变卖家财,还从民间银行借了高利贷,意图延续我卑贱的生命。幸好国家有关艾滋病的很多药品都是无偿提供的,多少舒缓了些家庭的压力。当病源终于稳固之后,医生准许我出院了。

父亲原本要继续留在西安照看我,被我态度强硬地反对,直到我答应每月按时去领药后,父亲才放弃了坚持。他其实仍不放心,期间多次跑来看过,但从来不主动露面,都是把家里留存的五谷杂粮和营养品托房东太太转交给我。

满身狼狈地回到住处,我开始谋划将来的生存方式。医院的结论,在体内病毒不被激活的情况下,我还有十多年的光阴可以享用,也就意味着我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这条烂命十多年。于是,我再次开始找工作,但都未敢隐瞒自己的病史,果然被很多愚昧且冷漠的人们拒绝了。走投无路之下,我再次回到了此前打工的饭店,恳求在夜班继续做洗碗工。饭店老板的外甥女也有过传染病史,他同情我的遭遇,考虑再三后善心收留了,但只允许我做清扫保洁类的杂役事物。

大约半年后的冬天,超突然联系到我。我颇感意外,后来得知是父亲给的联系方式。那几日,西安反常地降了多年不遇的大雪,本来约定要见面,因为降雪结冰封路,加之双方各自的耽误,屡屡延迟。快过年的时候,超带着女友主动来拜访。那是个娇小清秀的女孩,谈吐温婉,恬静温顺,对超很有依赖感。多年未谋面,我和超明显陌生了许多。互致寒暄之后,超关切地问及我的病情(他并不知我的真实病况),我敷衍说已经无恙。超又送了套书给我,是普希金的诗集。我感激超的破费,超则开脱说书是从二手书店淘来的,见成色不错便买了送我。

临走时,我留超去楼下火锅店吃饭,超和女友背着我嘀咕商量后,把我叫到了阳台外,表明了此行的真实来意。因专业学习缘故,超需要购置笔记本电脑,不忍心家里接济,便四处找亲友筹钱。超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表述极不自然,我看出了他的为难,很慷慨地给了他元,那是我三个月的薪水和用以将来看病的积攒…

次年秋天,超让父亲给我捎来一个信封,里头是块钱,还有一纸结婚请柬。我托病不往,苦笑着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

之后,我搬离了原来的住所,也断舍了所有人的联络。二姐半月前给我很久不用的邮箱留言,说父亲得了脑溢血重度昏迷,稍微清醒时总嚷着要见我……(完)

元寿二年,汉哀帝崩于未央宫,王莽弹劾董贤乱国,收其印绶,诏罢归第。当日大司马贤与妻下狱死,家惶恐夜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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