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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斌散文1977,我选择了中专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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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茂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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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很开心,可烦恼马上就来了。

当我和徐兴搬过来,才发现这房子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

这是一处光棍汉的旧院子。共三间正房,他住西面两间,东面这间一直空着。那天连部叫村子里给再找一间房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村子里的领导直奔找到这条光棍汉,三下五除二,就把这房子搞定了。效率真是不错!

那时,晋西北广大农村,普遍采用过火炕来取暖。这种取暖方式,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是因为它既节能,又环保(当然这种环保是相对而言的,不能用我们今天的眼光去看待和衡量那时的农村生活)。这种过火炕的装置在做饭的同时,就可以把灶火上剩余的热量收集并贮存起来,然后再慢慢释放,而把所产生的烟尘之类的有害气体通过曲曲折折的炕道再通过直立向上的烟囱送到室外离人很远的房顶上去。这种过火炕还有一个优点是,它吸热快而放热慢,这样就可以使室内达到相对恒温的状态。

但过火炕,一听这名字,你大概也就清楚了,它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要过火。只有过火才可达到取暖之功效,否则与连部会议室还会有啥两样?

这间房子,因为长时间空着,又没人去维护,炕道早已被老鼠们折腾的不成气候了。当我们生着火以后,问题马上暴露无遗:炕道的吸引力很小,火焰四处飘散,蓝烟放了一屋子,烟囱上只有丝丝缕缕的游烟。

光棍老汉过来笑嘻嘻地说,冷火冷灶的都这样,烧过来就好了。十年前我住这屋子时,灶火真的是很吸的。真的,狗才骗人哩。

问题是无论怎么烧,也烧不过来。看着徐兴的满脸烟黑,我的脑子立刻有了一个结论:这光棍当光棍是有原因的。

根据生活经验,我们扇了灶火,揭了圪窝,吊了烟囱,探了猫巷,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似乎有了些作用,又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这样的房子,真叫狗把人骗了,不仅温度难以起来,稍不留神,还极有可能煤气中毒。

自打来到这光棍院子,我就有了一种踏上地雷阵的感觉,时常惴惴不安。

面对如此这般的状况,徐兴对我说:“这家冷得猴都宅不住,还怎么学习,你看能不能再给咱换一间房子?”

我看了一眼房子,又看一眼徐兴,然后说道:“你以为我是谁呀,一张麻纸糊了个驴头——好大的面子。换什么换?出门在外,举目无亲,这也是公社领导给争取的,我怎么好意思再次张口?”

人生也许有好多个选择,但也有好多个别无选择。面对别无选择,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接受现实。

是啊,既然我们改变不了环境,那我们就只能努力适应环境了。

早上我们把炭火生着,中午再狠狠地加一次火,一天到晚烧来烧去,室内温度也不会超过十度。但无论温度多么低,晚上回来我们一准会做两件事情:一是把火给搅灭,二是把窗户打开释放满屋子的烟气。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遭冷冻至少不会当下危及生命,而要遭煤气则立刻就会见到分晓。

晚上我们两人各自围着一领大皮袄坐在炕头学习,刚开始觉得还能忍受。但时间一长,温度继续下降,这皮袄就不顶事了,我们赶紧再把被子、褥子以及其它能围裹的东西全围裹在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像是堆雪人。

反正冷得也睡不着,我俩索性就不去睡了,一学就到了深夜两三点钟。

侯华老师说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还真是。热有热的好处,冷也有冷的好处。人遇热容易犯困打瞌睡,而我们这种类似于冰窟窿的屋子,就是给上钱让你睡,又咋能睡得着?

我突然觉得,我们可以申请专利了。古有头悬梁锥刺股,今有光棍汉的冷冰屋,你说哪个更人性,哪个更有效?

我常常仰望星空感到庆幸,倘若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屋子,劳累上一天的我们,恐怕早就做梦去了,哪里还能如此清醒地坚持到后半夜?想到此,我发自内心感谢这位老光棍,全是他的功劳!

昼夜轮转,复习在有计划地向前推进——

我觉得语文是个慢功,是个累积,一下子很难提高,所以干脆把它扔一边去了。

感觉数理化最容易提分,而又是我念书时的强项,所以就用全部心智来围歼这三门功课。

而且我采用了我从小到大屡试不爽的交替学习方法,感觉数学累了烦了学物理,感觉物理累了烦了学化学。循环往复,压茬展开,进度很快,效率很高,一周时间就干掉了一个年级的课程。

我暗自庆幸,照此速度来重拾记忆,有四周时间就足可以把初高中课程全部拿下。

而且我觉得我的这些资料也特别给力。倘是有些知识模糊了,就把课本、笔记本、作业本三本展开一对照,很快就可找到症候、打通关节、扫除障碍、贯穿起来。

还有,我俩在自学的同时,也少不了讨论和交流一些问题,这样互相启发,互相提醒,既有收获,又可调节脑筋。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月上旬,大学和中专开始报名了。

报名刚一开始,徐兴就急不可耐地畅想起了美好未来——我们他妈的,离成功又近了一步,胜利在向我们招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黄土埋人的穷山恶水,穿上黑油明黑油明的皮鞋,咯噔咯噔行走在石板铺就的街上,到公园休闲,进电影院消遣,嘴里哼个小曲,手里拉个美妞,周围全他妈的是羡慕的目光。那才是咱们此生该有的生活!

他这话逗得我一阵好笑:你这,你这,神经怎么了,没事吧?哈哈,你应该再戴上一副墨镜,再戴上两枚硕大无比的黄金戒指,那不就是黑社会老大了?

他马上嗔怪道:我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社会的败类?

看下他脸色有些变化,我赶快说:打住,打住,不说了,反正我觉得,八字还没一撇哩,现在就敲锣打鼓庆祝胜利,总还是有些早。

他还没有停下话来:亏你还搞文学哩,我这叫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

他这一句,又换来了我的讥讽:还浪漫主义的情怀哩,不看看你那名字?徐是慢慢来的意思,兴是兴奋的意思,合起来不就是告诫你要慢点儿兴奋!

他继续进行反击:我这个兴,是兴旺的意思。这两字合起来就是慢慢地走向兴旺发达。

……

他性子急,改不过来。第二天他就要拉我回山道弯中学去报名。

我说,着急啥嘛,报名时间长着呢,十来天,还怕报不上?

可他说啥也不能忍耐了。好像早报名就有学上而晚报名学校就被人抢走了似的。

看下说服不了他,我说这样吧,我现在身不由己,离开连队还得向公社领导请假,又且明天连部还给我安顿了个材料,而你干身利索,“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不带走大地一片树叶。”你离开连队只要我点头就行。“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你给咱回去报名,我给咱继续坚守这光棍屋子。

听了我的话,他也如此这般地说,那就“暗号照旧,左手带手套。”“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因为我俩觉得本次对话引入经典名句恰到好处,所以就不由自主大笑起来。

他出发的时候,问我你报大学还是中专?我随口答道:随便,你报啥给我报啥就是了,修地球的,用不着穷讲究,摸捞住个甚也不赖。

徐兴走了以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报名这事儿不能随便,也得过过脑子。因为之前一心用在复习上,也就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这么大的事情,哪能采取“瞎摸捞”的态度?即便是到饭店用餐,也得看一下菜谱,想想自己的胃口和口袋里的银铜,再做决定不是?哪能人家问你想吃些啥,你说随便,你吃啥也给我吃点啥?

晚上徐兴回来了。一进门,辛苦了一天的他,水都没喝一口,气还没定匀,就噼哩啪啦地讲开了。

他说,碰到七八个报名的,有年轻的也有老的,遗憾的是没有见到咱们的同学,初中的高中的都没见到,你说那些货咋就那么能沉得住气?倒是见到两位大龄考生,很值得推敲,一位男子胡子拉碴四十来岁,活像咱们村的三毛猴;还有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孩子,邋里邋遢,活像咱们村三毛猴家老婆,你说奇怪不?本不是一个村的,又互不认识,咋就能长成三毛猴家两口子的形象,活脱脱的,你说多有意思?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快快快,打住,别说他们了,琢磨这些无聊的事干啥?天底下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赶快进入主题,说说咱俩报名的事。”

“哎呀,你老说我性子急,你这是咋啦,也急开了?你说我专门回去一趟,还能把这正事忘了不成?哦,对,咱们书归正传。是这样的,我本打算报大学来,可见那些人们,除了那两老的,对,就是三毛猴家那两口子,哈哈,都是报的中专,所以我就随大流,给咱俩也报成了中专。”

“你这也是,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怎么能随大流,人家报甚你也报甚?”

“唉,唉,有你的。要什么自己的主见?你不是说随便,修地球的,用不着穷讲究,摸捞住甚也行吗?”

我看下他急了,赶忙拉勾道:“对,对,玩笑,报的挺好。村子里的人只管修地球,其实甚也是瞎摸捞哩。包括娶媳妇子哇,还不是?没球一对般配的,全是瞎摸捞哩。瞎摸捞下,再瞎生。瞎生下,再瞎摸捞。恶性循环。哪一代,摸捞不下了,打了光棍,就像咱这房东,血脉中断了!村子里把中断倒过来叫成断中,就是语文书上讲的倒装吧。

他立刻反驳我说:“还搞文字哩,那是种子的种,哪里是中间的中?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断了种子的意思。这还用得着倒装?”

我赶快做了一个拱拳的动作:“切实是,言之有理,你说的对,应该是断了种子,而不是从中间断开。

然后,我俩同时沉默了,好像都在考虑,我们将来会不会打光棍?像这房东,也把祖上传下来的血脉给断掉?

过了好一会,估计是又想到一块了。我俩同时跳下地,高高举起双手合击到了一块,并发出了同一个呐喊:为了传承血脉,一定要把这学校考上!

末了,他突然对我说,对了,差点儿给忘了,侯华老师给你捎了一句话,要你务必明天或后天回去见他一面。

“侯老师没说是啥事?”

“没有,总是有事哩,肯定不会是请你吃杀猪饭。”

侯华老师,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侯老师说,我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门生。而我一直以为,侯老师是我此生最敬佩的恩师,没有之一。念书时的交往就不去说了,我们是绝对的表扬与被表扬的关系。高中毕业,我回村上劳动,他当了山道弯中心校的校长。每当学校有老师请假,拉不开栓的时候,不论哪门课程,文的理的,他一准会让我回去代几天课。他说一来他了解我肚子里的墨水,二来为了让我趁机歇活几天并多少挣点代课费。若干年后,我的孩子也上学了,听人们说,侯华老师依旧会拿我来作“穷而有志”的例子教育当下学生。侯老师如此持之以恒地对待一个学生,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恩师如父。

第二天,我向连队的领导请了假,借了个自行车,便回到山道弯中学。

侯老师见我回来很是高兴,他说我就怕捎话的徐兴给忘了,今天上午又给山道弯连队的侯新文打了个电话,让他无论多忙都要亲自去找你一趟。哦,这就好了,从时间上来推算,在我给侯新文打电话时,你已经出发了,哈哈,让他空跑了一趟。

侯老师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收起了笑容对我说道:这次考试,机会难得,尤其是对你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万不可草率从事。我见徐兴给你报了个中专,当着他的面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我让你回来,目的就是咱们面对面好好商量一下,究竟怎样报考才更合适?

我说:侯老师,感谢你对我过去的栽培和现在的关爱。我这情况你全了解,你觉得该怎样选择?

侯老师接着说:我设身处地为你想过,这个报名确实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对你们这些高中生而言,既可以考大学,也可以考中专。但你只能二选一,而不能一考二。也就是说要么考大学,要么考中专,而不能先后踏进两个考场。似乎我觉得这样的考试设置有点儿欠合理。可不管合理不合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当下的政策。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就有了一种押宝的意味,既考你的知识,又考你的胆量。在知识一定的前提下,你怎么报考?结果会大相径庭。有的人押了红心,有的人押了独定,有的人押了单双,有的人押了四角。碰运气的成分不仅存在,而且很大。

“那这个宝,我该怎么押?”

“以我看,就你的各种情况综合下来,你应该押他这个红心才对。”

“侯老师,你是说我应该报大学?”

“没错。对你来说,报大学应该是最优的选择。”

“哦,请老师赐教。”

侯老师以他贯常而独特的数理思维做了如下精彩的分析——

这个问题很好分析,在你的眼前放着大学和中专,你肯定应该先考虑大学。倘若能够上大学,傻子才会去考虑中专。倘是上大学有困难,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是这么个理吧。你说,谁有白面馒头不吃,而偏要去啃个玉米面窝头?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的分析,必须从大学开始,而不应从中专开始。

考学校明显是一种实力的竞争。凡竞争,就得分析对手,也得分析你自己,并将自己和对手做个比较,看你究竟有几成胜算?这就是兵书上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这两天仔细分析过了,参与今年大学竞争的就三类人,而这三类人又各有优势和劣势。第一类是“文革”前的老三届。这些人是在旧体制下上的学,自然所学知识既全面又扎实,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这些人出了校门毕竟十来年了,随着社会的摔打、生活的操练、岁月的剥蚀,知识的衰减是在所难免的事情。现在,这些人中间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披挂上阵,还有多少人能够保持当年热情和锐智,我没有细算过,但肯定会打很大很大的折扣。所以没必要去听社会上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第二类是“文革”中的社会青年。这类人,你置身其中,应该了解。我也亲自搞了这么多年教学,非常清楚。说实话,多数都是混出来的,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这类人人数最多,大概能够占到考试人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但这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中间真正能够形成一定竞争力的人肯定不会超过百分之五。第三类是今年的应届生。他们的优势就在于刚刚毕业,现蒸热卖,所学知识没有流失,但考试制度突然恢复,他们也没有太充分的准备,也是仓促上阵,其水平肯定高于第二类,可也高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是一年的学生,人数也相对较少,仅能占到考生人数的百分之十左右。

在分析了三大类型考生以后,他又从老师的角度居高临下对我的实力做了如此这般的一番评估:你是我教过的学生,我相信你的智力和你的知识储备。你初中毕业就在教育路线回潮的那次全县通考中,脱颖而出,大获全胜,于一千三百余名竞争者中拿了第二,那绝不是偶然所为,这便是你实力最好的证明。说实话,你念书时真的有点偏科,数理化那没有一点说的,你那“一题多解”直到现在都为老师们津津乐道,但语文相对而言就不算拔尖,稍逊风骚吧,这是我过去的看法。但后来发现你在写东西,在修炼,而且我在广播上听过几篇你写的报道,还真像那么回事,有了一些文采。至少我觉得现在你的语文水平不太让人担忧了,不会太拉你的后腿了。而你唯一的劣势是这三年劳动,赶上了学大寨,赶上了大会战,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这无疑会消耗你很多很多,使你的知识就像晋西北的水土一样不可避免地发生部分流失。好在,时间还不算太过久远,现在开始治理,亡羊补牢,重新收拾旧山河,一切还来得及。

然后侯老师又将我和以上三类考生分别做了一个概括性的比对,所得出来的结论那便是:排除一切干扰复习功课,坚定不移冲刺大学。

侯老师的分析,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就像当年给我们讲几何代数那样,好懂易记,引人入胜,难以忘怀。

那天,侯老师没请我吃杀猪饭,但他让学校的灶上做了一顿豆腐烩菜油炸糕。侯老师虽然没说,但我想这顿教师灶上平常很少能吃到好饭,一定与我回去有关。

在侯老师的鼓励下,我将中专改报成了大学。

徐茂斌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赵树理文学奖获得者。原忻州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忻州市文化局局长。著有《山道弯弯》《徐万族人》《黄河岸边的歌王》(合著)等文学作品。《黄河岸边的歌王》被收入《中国新世纪写实文学经典》(——珍藏版)。

「徐茂斌散文」,我选择了中专(连载一)「徐茂斌散文」,我选择了中专(连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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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砚城文苑风雨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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