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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曾经拥有一个大大的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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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湿漉漉的雨天,这个城市格外美,霓虹花园和城墙夜景被雨滴渲染得梦幻而遥不可及,这个夜晚,母亲换乘了4条地铁线路、2趟公交车,拎着厚重的大包,到城市的东郊来看我。

刚好买了电影票,在这一生之中,我不知道能有多少次机会和母亲坐在电影院里,看一部触及心灵的文艺片,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终生劳碌操持生活,围着锅灶转,那些思想的华美、艺术的震撼、深沉的抵抗,母亲是否知道,知道世界上除了生存和活着之外,还有更多、更美、更不同凡响的东西,哪怕只是另外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

我们跑了很远的路,看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母亲说:“这是一部好电影,拍的真有意思,你看,里面说的话多么真实,我觉得好得很!”就像她曾亲身经历的那些生活。贾樟柯导演说,“只有失去故乡,才能真正拥有故乡”,在黑暗的空间里,无限的情思从一种悲伤中崛起,泪水从眼角涌出,就在这短短几年之间,在城市化进程中,在追逐美好、富足生活的道路上,我的故乡已不可避免地化作倒塌的断壁残垣,在精神上曾无限抚慰我、馈赠我的自由的乐园不复存在,即使有万分不舍,也只能将昔日的生活深埋心底。

小时候,我们曾无比渴望去远方,现在,我只能在回忆中试图将铺满我心灵底色的东西唤醒,这篇文章,献给我沣水河畔永恒的故乡——北张村,在那片中华民族造纸术的发源地上,曾经生活着八千人,他们慷慨地将活着的烙印铭刻在靠近秦岭的大地上。

小时候,那个大大的家曾经真切地存在过,而今却无影无踪了。想起来,仿佛还是很近的事,可是,我越是努力仔细回忆,越发觉它的面目有些模糊了。

对,那是一个非常大的住宅,里边足足塞进了三家人。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关中农村许多地方是人满为患的,至少我们那里就是如此,村子里不晓得怎么有那么多人,房屋和街道遍布,很多古老的巷子窄窄的短短的,曲里拐弯像迷宫,也有的宽阔而笔直,一直延伸到村口的田野去,有的房子在正街上盖得整齐而气派,有的在不为人注意的背街就胡乱地扭转方向,想横着想歪着随心所欲,真是任性的布局,甚至在这些道路和房屋中间,还分布着为数不少的死胡同,进去了只有面壁,没有回寰的余地。外村人拉着架子车来磨面压面,骑着二八自行车沿街叫卖豆沙红枣粽子、高桥烧饼,或者推着三轮车满载着豆腐豆芽青菜慢悠悠地串巷子,常常会迷路,他们问:

“大姐,我想出村去,这咋又转回来了?”

“头一次来吧?额们村可是长安县出了名的大,顶那些小村多少个呢。是这,你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头左转,再从中间那条街右转,再左转一次,右转一次就出去啦。”

“啊......你们堡子这路咋这么难寻。”

“对呀对呀,我们村这大呢。下回来看清,别又走近死胡同出不来咧。”

▲村里的古戏台,重新修缮过后

一、遥远的*金时代

也许是上一代的人太能生了吧。想想看,需要壮劳力的农村,春种秋收,种麦子、掰玉米,体力活居多,虽说我们村在临近一带是出了名的“有女不嫁北张汉,人多地少吃不饱”,可是大家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一点也不甘人后,你家三个,我家五个,这都算正常成员,我曾听闻一个老太太一辈子总共生了十三个孩子,活下来了十个,那可是在艰苦的五六十年代呢。

在这样的情形下,生活并不容易,可处在八十年代,那是一个充满希望、到处都酝酿着变化的*金时代,物质尽管贫乏,大家的精神却是高昂的,仍有许多热火朝天的场面,人们成群结队地去播种去收割,在一望无际的翠绿中,风温柔地吹着,大家穿得破破烂烂,一边弯腰干活,一边高声哈哈地讲笑话,那时候,快乐的时光真多,连田野的芬芳都是醉人的,清甜的,人却好像都是无所求的,只要吃饱穿暖了,就能随时随地哼着小曲儿,找个麦垛子躺下,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睡上一觉。

▲位于村中心街道的城隍庙

我家住在村南头,这条街从南到北延伸得有几里地那样长,是一条绝对的主干道,这条街也因此聚集了更多的人气和散布在空气中的活跃因子,简直热闹非凡,充满了奇趣、杂闻和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自然也十分拥挤,两排对着盖的房屋好像斗气似的,你一间我两间,没有尽头地盖了下去,每家每户的墙都挨得紧紧的,彼此驮着各自的重量,很多房屋临街只开着一扇门,外表看起来安安静静,可是推开门以后,里边却别有洞天,这一个大门里可能藏着两家人、三家人、五家人甚至七八家人。这些人一般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他们可能是亲兄弟、堂兄弟、同宗族的叔伯兄弟,一个共同的姓氏像强力纽带把几代人团聚在一起,共住一片区域。

你若踏过门槛进来,迎面先看到一堵墙,俗称“照壁”,也是土坯做的,呆呆站在那里迎客,绕过照壁往里走,中间是个大院子,左右两排布局对称的厦子房一溜排开,分别有四五间长,左手边是我的前头爷一家,右手边是我的东北爷一家,而这两进厦子房后边,位于正中间的红砖大房子,就是我家。

“前头爷”之所以得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住在我家前面,他是我爷爷的堂兄弟,大半辈子都在渭南当工人;而东北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我的二爷,他也是一位铁路工人,常年在东北,因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样一来,就好分辨多了,我们小孩子终于不用为难地区分他们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的“外号”,这三兄弟分别还有一个常用名,依次是“翻粮”我爷爷,“广粮”东北爷,“余粮”前头爷,我颇为得意地在背后叫他们“粮食三兄弟”,哈哈,谁叫他们的长辈给起这么土的名字,一听就是缺粮食闹得。

当然了,不光这三兄弟起名有章法,既要突出年代感,还寄托了丰衣足食的美好愿景,他们各自媳妇的名字也很讲究,最开始,三位妇人都有各自的姓氏和名字,可是生活在一起之后,恐怕是为了更显亲近,便在长辈的授意下分别改了名字,她们是“霞光三姊妹”,分别叫“云霞”“文霞”“会霞”。从此,“粮食三兄弟”和“霞光三姊妹”开启了他们互厌互烦、互帮互助、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崭新人生。

二、我出生了,但……

我出生那一年,是一九八八年,家里有三个辈分最大的人,我家的曾祖母那时年逾八十,东北爷则照料着他的一位本家叔叔,前头爷有自己的老母亲。

我生在一间土坯炕上,那个房间又破又旧还背阴,墙壁上挂满了锄头、钉耙等干活的农具,接生婆是村卫生所家的妇人,不晓得几十年来,她接生的娃娃有多少了。作为曾孙辈的第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起,我就享受了围观和宠爱,算起来,这个大家庭里有将近二十人,自然会稀罕一个小宠物似的小人儿。

出生三五天的时候,爷爷着急了,本来他每天都要开着机器干活,现在我就在隔壁房间,他真担心一开那台振动起来响彻云霄的“电豹子”,嗷嗷待哺的我会被吓坏,但是手头的活也撂不起啊,他们犹豫着如何开工嘞,干着急。

我妈说:“这个呀,我看你们先试着把豹子开起来,看看她有啥反应。要是闹腾得欢,就得想办法了啊。”

爷爷背着手噙着半截烟,在房前屋后转了足足两大圈,终于停下来,眉头一皱,示意我爸拉了墙壁上的电闸。

厨房的大灶连着一个烧炕,这会我被我妈搂在怀里,奶奶正坐着给炉膛里添加柴火,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看我的反应,哎呀呀,电豹子果然威力无比,那声音和震颤不晓得有多少分贝,大人都要捂着耳朵害怕被震聋了,而此刻这女娃娃对冲天的噪声竟然毫无反应,既不哭也没闹。

“真是我们家的娃,天不怕地不怕,怀胎十月估计都听习惯了,哈哈哈。”

▲家门前的爷爷

爸爸每天都要干木匠活,忙完一天浑身是汗,晚上还总不忘和我玩耍打闹一会,用那刮不干净的胡茬脸碰我的鼻头,要不就是把我驾在脖子上举高转好多个圈。而我,真是个难伺候的宝宝,几乎每晚都要人抱在怀里才睡觉,如果屁股刚一挨床,哪怕只有几秒钟也要哇哇大哭,他们就像搞恶作剧似的,一遍遍把我抱起来又挨到床边来试我的哭腔时机拿捏得准不准,我妈只好一宿一宿地熬夜坐着哄我到睡着。

改日,碰到了后边街道的女邻居,她逢人就说:“妈耶,谁不知道选选家生了个女子,天天在我家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那哭声,洪亮的呦,娇气的呢。”

过了几个月,曾祖母在炕上,三寸金莲交叉着盘腿而坐,把我妈悄悄叫到跟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妈:“亚萍,我给你交代一件事,咱选选从小就嘴笨,说话说不过人,你可要操心娃说话呢,千万不敢生个哑巴,啊?那可不得了,婆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咧。”结果,过了七八个月,我比所有同龄人都开口得早,我在炕上叫“旦旦,旦旦”,他们站在地上看着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叫谁呢?奶奶想出来个办法,她拿着一根筷子,分别指着炕沿下的大人,筷子指着我爸,我叫的最起劲,他们这才明白,原来我是在学大人说话,他们叫“选选,选选”,我只会说“旦旦,旦旦”。我还会说“面面不吃肉肉吃”,从小就要吃肉,他们笑得肚子都痛了。我文霞婆一见有人来,就千方百计问我今天吃什么。然后捂着腰大笑不停。

在他们眼里,我简直是个小人精。

两三岁的时候,阳光很好,说起来奇怪,那一天,在我成人后仍有鲜明的记忆。记得我一个人在后院拉粑粑,粉丽姑姑过来了,我竟然撅着小嘴,口出一句狂言:“长大了要带我爸爸妈妈去北京天津。”

我姑姑一听惊呆了,赶紧回家告我妈:“嫂子,你娃长大了不知道能成什么精呢,一边拉臭一边玩,还说要带我哥跟你去北京天津,这么个小屁娃娃!”

我妈哭笑不得:“我哪里知道,谁又没有教过她。哎呀,成什么精谁说得来。”

村里有人养鹅,我才蹒跚走路,就追着赶着要看又大又白的鹅,爷爷每天抱着我去看。

下雨了,前头爷的妈妈,我叫“太太”,有一双新买的胶鞋,她也是缠脚的,我拿着不撒手,非要穿上去雨里走一走才肯罢休哩。

会霞婆的娘家在邻村,沣河西岸,跟我们隔着七八里地,她的堂弟弟结婚,他们一家去走亲戚,我也想跟着去吃好吃的,于是大家只好带着我加塞蹭饭。

叔叔是家里唯一考上学外出工作的,他对我说:“你口细,长大后一定要好好上学,不然一辈子待在农村就饿死了。”哈哈,小时候,我最喜欢叔叔回家了,因为总有很多新鲜的好东西呀,什么汉堡啊、腰果啊、玩具小乌龟、写画板呀,全都是让人羡慕的珍宝啊,小朋友们看见了,简直眼馋到发绿,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多得意了。一听到有人说,你达回来了,我就马上一阵风似的、马不停蹄往家里跑,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三、他们的人间四季

那时候,日子像平缓的河流,波澜不惊而又充溢着一种温情的色调。那是脚踏实地的农村人才能感受到的宁静、自然和幸福。

▲夕阳下的河流

春天,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地面湿润了,迎春花悄悄开放在犄角旮旯,大家郑重其事商量着如何搭配种子,一起从供销社走两里路拉回家,挑上个好时刻均匀播种在地里,四月份,走在田间,大地全被镶嵌成翠绿一片,那翠色娇艳而沁人心脾,嫩得像水灵灵的新娘,麦田在蓝天下随风摆动。

六月,初夏时节,满世界又是麦子的金*翻滚,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似的,金灿灿照耀得人睁不开眼。

秋天,高爽的天空澄净如水,令人心旷神怡,浅浅淡淡的蔚蓝中夹杂着丝丝轻柔的白云,想象那里是衣袂飘飘的神仙宫邸,人们穿着长袖长衫,头顶草帽,备好吃食,携家带口,一起钻进了繁盛到密不透风的苞谷地里,田垄的大路上偶尔还有叫卖冰棍、凉皮、西瓜的,谁家的小孩子嘴馋先去买东西,一会隔壁地里就会响起另一家小孩的哭闹声。

冬日,风紧雪大,北风呼啸个不停,躺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看着窗外亮如白昼的雪夜,像精灵施了魔法。第二天,到处银装素裹,房檐上的积雪闪亮亮得好看,我的姑姑叔叔们拿着铲子、红艳艳的围脖,切了几片胡萝卜,用泥土捏了圆圆的眼睛,在后院里堆起了好几个雪人。

年复一年,春夏秋冬。

我的几位“霞光婆”们都是农村最普通的妇人,除了农忙时节要下地干活以外,其余时间都在照顾老人小孩,操持各种家务事。

阳春时节,她们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在一个灿烂晴好的晌午,每个人都把家里的被褥统统拿出来挂在铁丝绳上,她们一边说笑,一边用鸡毛掸子拍打着飞扬的尘土,还在前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你一个我一个地铺开了草席,脱了鞋坐在上边,缝缝补补被撕开的被褥的窟窿眼,或者用新棉花一针一眼缝制一床新被子,棉花软软的,我脱了鞋在上边使劲打滚翻跟头,别提有多舒服了。她们一边闲聊着谁家的家长里短,一边用针在头发缝隙里刮一刮油再接着缝缝补补,这样就能消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有时候,她们还晒纸。我们村一直有造纸的传统,据说东汉时期的蔡侯纸就发源于这里,村里有很多人家会自己造纸,纸刚从水池里捞出来,十分潮湿。大家就用木头做一个简易支架,把一摞湿湿的、从水里捞出来的*色的纸放在支架上,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拿起来粘在*土墙壁上。

▲不论是几十年前的*土墙,还是现如今拆迁前的瓷砖墙,“天道酬勤”是家家户户出现频次最高的门楣字幅

夏天,我们家的女人们总是喜欢不停地提水,然后浇、洗、洒、扫。家里有两口井,一口叫“渗井”,在前院,那口井黑咕隆咚的,一眼望下去,什么也看不见,怪吓人,用了些时日,等我长大已经慢慢废弃了,里边净是些烂菜叶之类,直到最后被填埋。而全家人吃水的井只有一口,在我家房檐后头,井是爷爷找人打的,比一般人家的都要深些所以好用。

这口水井在我家后院,周围是菜园和葡萄架,井的外观是墨绿色的,靠着墙,有半人高,手压泵高低一按,“咕嘟”,出水口冒出了一股水,如山泉般清甜滋润,把脚伸过去,凉爽透心。一到盛夏,水井边的人就不间断,偷喝的、涮脚的、淘米洗菜的、浇水浇花的......这一片地总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文霞婆更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她刚“遨娘家”去了趟陕北,一到家,晚上大家都挤在她屋里,看看带了什么好东西,鲜红的大枣、*灿灿的小米,让人眼馋。她一边说着沿途见闻,跡着塑料拖鞋,穿着洞洞袖上衣、花裙子,麻利地坐在大桶边洗衣服,说话声、电视机的声音热闹地交织着,传出院落,苍穹上是大片的蓝色星空,夜幕低垂,蛐蛐在院子的杂草间欢歌。

第二天,又是酷暑难耐,人们只好不停扇扇子,中午就开始做解暑的“打搅团、蒸凉皮、蒜蘸片片面”,谁家的饭好吃我就吃谁家的,下午,大地似乎都要被烤干了,突然来了个卖西瓜的在门口叫卖,转眼间,就会被街上的大人小孩团团围住,哎呀,那西瓜简直太小了,外表圆乎乎的,三毛钱一斤,大人们觉得贵,这都是卖剩下的嘛,“两毛两毛,就给你断堆了”,我们家的人集体出动,一人买了一大筐回来。我姑姑坐在电风扇跟前,用手剖开西瓜,拿勺子挖着一口一口吃,我也有样学样,红色的瓜瓤弄得满地都是,少不了挨一顿骂。可是,谁在乎嘞。

那是我出生的年代,那时候,爸爸妈妈,叔叔姑姑都还很年轻,就像现在三十而立的我一样。

而我们,真的曾经拥有一个大大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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