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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丹心在锡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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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上在清朝的两百多年间,经历了四次迁徙,可谓是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直到一九四九年,都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田地和山场,祖祖辈辈靠耕种佃田为生,陋巷箪瓢,艰苦传承。

父亲从小勤恳耐劳,被曾祖母钦点在九爷(细爷)膝下为嗣,协助九爷侍奉曾祖母,继承了祖上的一件传世珍品锡茶壶。它比普通的陶器茶壶略小,比酒壶略大,冬天用它温酒,夏天用它泡茶。

我是家中长子,父亲四十岁才有了我,中年得子,疼爱有加。打小起只要他喝酒,就少不了将筷子伸进锡壶中,沾上一点送到我的嘴里,并诙谐地说:“学会喝酒,等你长大了,我也随你有口酒喝”。父亲的宽容,让我染上了嗜好烟酒的不良习惯,年轻时无所顾忌,不知克制,以至过早地消耗了口福之乐。

父亲是一介农夫,一辈子辛勤劳作,在逆境中生存,喜欢交朋结友,也很热爱生活。空余时间就上山采些中草药,在田角地头种点生姜茶叶之类土特产,换取零花钱,买些急需的生活用品。他穿衣没什么讲究,烟酒倒也未脱过,而且将其享用到了极致。父亲从幼小就独立承担家务,做得一手尚好的农家饭菜,家中的青菜萝卜经他一手烹饪,吃起来都会津津有味。每年秋冬以后,只要他有空就会搭手帮母亲一起做饭,待沥米汤的间隙,将菜肴放入铁锅中,翻炒八分熟时,加入调料,取锅盛在陶缽中,然后从灶膛中夹些炭火,装入小陶炉端上饭桌。一会儿陶钵中就发出悦耳的咕噜响声,顿时香气溢满全屋,给农家寒舍增添了几许温馨,使我们兄弟姐妹兴奋地围拢过来,馋得直咽口水。

其实父亲做菜的原料,也都是极其普通的家常蔬菜,比如腌制的白菜、芥菜、萝卜缨等,佐料是山上采回来的桂皮、花椒以及家中的辣粉、生姜、蒜头,加上少许油盐,一炒一炖就妙不可言。稍好一点的菜品就是牛杂,大集体时,全村有两件事几乎是父亲包做的,一是出差搞水利建设时做大锅饭,深受老少爷们喜欢。二是集体放养的耕牛,有时在山上摔死或老死的,都是他一手加工分割,那时的牛杂都没有人要,他就挑回家煮熟,切成小块晒干备用,炖出的味道比纯素菜就要上乘许多。

在饭香菜熟家中没有客人的时候,父亲就招呼我们上桌吃饭。将装有老酒的锡壶放在炭炉上温热,锡壶传热很快,少倾壶口就冒出扑鼻的酒香,给我也酙上一杯,端起来轻触嘴唇,淡淡的甜味,浓浓的醇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配上热腾腾的酸辣腌菜,回味无穷。听他酒兴时侃大山:热酒伤肺,冷酒伤肝,无酒伤心,言意是享用食物时,不过热过冷才有益于身体健康,也寄希望将来老了,能有口酒慰籍心灵。看着手中茶酒两用的锡壶,幻想着拥有一个热水瓶,(那时有钱都难买到)。对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变迁(文革之际),发出由衷的感叹:“好人变坏人,砂罐变成热水瓶,粗布变成蓝士林”。此时也不忘教诲我们:要懂礼貌,要肯叫人。在外面嗲是嗲,奶是奶,伯是伯,叔是叔,不可乱伦。比父亲年长的,要喊伯、嫲;比父亲年少的,要喊叔、婶,称呼人不得有高低贵贱之分。还举例说,过去山南有两兄弟,老大在家种田,老细当保长,乡邻去找保长有事,碰到老大便问:大哥,你屋的细嗲(方言嗲为爷)在家吗?回答:不在家,接着又问他那里去了,你晓得不?对方不好气地回答上街诊卵去了,意思是卵被人家呼肿了。一母所生,被人分别以爷孙辈称呼,世俗的眼光竟就如此。父亲的幽默,乡邻皆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使我终身难忘。

这把古老的锡茶壶,是父亲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件器物,伴随他走过了艰难困苦的一生。下田干活时也带上它,放把粗茶叶(细茶叶留着送人和卖钱)里面,冲上开水,就算是解渴的饮料。有时也用淡竹叶、山楂叶、鱼醒草之类中草药煮制凉茶,生活环境稍好时,就放点白糖里面,喝起来一股清涩透凉的感觉,别有一番风味。我们只要看到他往壶嘴上挂缸子,就知道要开工了。

父亲是种田的一把好手,看他种出的庄稼是一种享受。偶尔被友人调侃:华哥,你田做得那么好,算是上等农夫啊。他乐呵呵地回答:我那算得上上等农夫,上等农夫要能写会算啊,我大字不识,帐都不会记。父亲虽说大字不识,但从不误农时,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打药,什么时候收割,是我们小山村的风向标。从小给我们灌输的就是清明浸谷种,谷雨下齐秧“,芒种插秧乱如麻之类的谚语。他做起农活来,不但好,而且快,深知什么时候要精耕细作,什么季节可粗放管理,一末到十杂,事事皆应手。每逢假期,他总是把我们带出去,手把手教农活,生怕将来不会种田而挨饿。他对子女的愿望,也许就是做一个能写会算的上等农夫吧。

高中毕业后,适逢改革开放初期,责任田分包到户,父亲已近花甲之年,身子骨还算硬朗,弟妹们在我的影响下,也相继走出了校门,加入到家庭农场的队伍中来。全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终于不用为吃喝发愁了,他高兴得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在田地里收拾,逢人便说我现在是人累心不累”,终于圆了他能吃饱肚子的梦想。

在劳作当中,他风趣幽默的话语,总是给我们带来快乐,带来启发,勤快,勤快,有饭有菜;懶惰,懒惰,挨冻受饿。“吃不穷,穿不穷,好吃懒做一世穷。当我们感到徬徨的时候,他就开悟:“做官做府也是过一生,种田种地也是过一生,只要不病不痛,有吃有喝就是福。虽然带有几分消极因素,但能升华思想境界,帮人走出迷茫。歇火时,一家人坐在田埂上休息,他就掏出他的专享一一大公鸡牌香烟,给我和弟妹们也分发一支,帮助消除疲劳。回想那诱人的香味,几百米外都能闻到,不知是那时的原生态产品环保,还是现在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人的口味变了,总感觉那时的大公鸡“比现在的黄鹤楼“还香。在吞云吐雾的清香中,一身的疲惫化作烟消云散,父亲又振起精神给我们聊起八卦:从前有三个叫化子,无所事事躺在草坪上,仰望着天空发呆,抱怨世道不公,幻想着能有来生,要是变成天该有多好啊,可以看遍人世间的一切繁华。其中一个叫化子说:“好哇,那我们来生就做天吧。另两个应声接道:“不行,不行,做天不好,做天也怕云来遮。“那就做云吧。“做云又怕风来吹。那就做风吧。做风又怕山来挡。“那就做山。做山又怕蛇打洞。“那就做蛇。做蛇又怕叫化子弄“。绕来绕去,还只有做叫化子好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父亲是在用寓言告诉我们,不要好高鹜远,不要这山望到那山高,要脚踏实地,努力做好眼前的事情,人生在世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根本,其它都是过眼云烟。他豁达的性格、坚强的毅力,感染着我们的职业操守,使其受益终身。

父亲一生没有进过学堂门,大字不识,吃过不少没有文化的亏,总希望我们多念点书,有所出息。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姐姐,也免强完成了高小学业,在同龄女孩子中,也算是念书比较多的,下面的兄弟姊妹只要愿意读,他也会尽力供送的。但我们目睹年迈的双亲,没有经济来源,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还克勤克俭供我们读书,实在是不忍心,只好放弃学业步入社会,早日自食其力。

父亲兄弟四人,他是唯一没有上过学的一位,但悟性却非常强,幼小时就上山放牛砍柴,听叔叔放学后回家诵文,使其对《百家姓》、《增广贤文》之类古文也能背诵如流,简易的加减黙算,甚至比有些人的珠算还快。

大集体时凭口粮和工分吃饭,在同等户口和劳力的情况下,我家经常入不敷出,发生超支。更有甚轧米房凭帐单扣钱,一年下来的数据,比小队分发的粮食还要多出一千多斤。他实在想不通,就凭记忆找人家说情,你一个瞎眼农夫,人家那买你的帐,只有眼巴巴看着人家吃香喝辣,自己一年到头的辛苦付诸东流。祈望我们将来能够记个帐,生活上有个数。那知到了我们能够记帐的年龄,社会却发生了变革,田地分包到户,大家劳有所得,再不用担心人家混帐了,放下了多年的心中包袱。

父亲虽然不识字,却非常崇文重教,只要有老师家访,他都会以贵宾相待,把学校对我们的教育,寄予了殷切的期望。他的挚友至交也基本都是文化之人,甚至是当时的社会名流。几十年的交往,感情从未疏远过,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是他们的帮助,才使我们家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我家位于垅坪上老祖过蕲春的驿路边,距大路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上山捡柴以及做小生意的人特别多,无数客人喝过了父亲用锡壶泡的茶水,碰上饭口时,还招呼人家吃饭,其义气好客无以言表。

一九七四年暑假的一天,有一位老先生造访,自我介绍是江家新贵伯的舅哥,大河叶塘人,七十多岁,由于天气炎热,到家中讨水喝。老早就听父亲说过,新贵伯有一位很有学问的舅哥,是念老书的国学老师,今日得见,果不其然,有着仙风道骨般的气质。父亲不敢怠慢,马上拿出锡壶,用老祖水泡上老祖茶,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寒喧一阵后,父亲请老先生赐教我,老先生欣然应允,问我读了几年书,我说读了六年半,小学刚毕业。老先生当即找根小棍子,在堂屋地上写出鍚、荼、壸“三个字考我,我不屑一顾脱口而出:“锡、茶、壶,心想老先生还真会应景论事啊。那知老先生端起茶碗后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你再仔细看一下笔画,到底是什么字”。我凑近仔细端详,发现每个字都多了一横,只认出来其中如火如荼的荼字,其它两个比锡和“壶多一横的字,终究没认出来,弄得面红耳赤。父亲则在一旁说:念书不认字,念了不顶事。念书写不下,用处也不大。会认会写又会讲,才不白白学一场。

老先生沉默片刻后说:“这不能怪小孩,现在的字都简化了,又很多字又不常见,我是借机告诉小孩念书识字的重要性,以后他会记住的”。真是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直至高中毕业,教科书上都没有这样仔细地交待过,对中囯的语言文字只是触及皮毛而已。然而叶老教的鍚(羊)、荼(图)、壸(捆)”、巳满已半己不出、点戍横戌戊空心,让我记忆犹新,在前年的家谱编撰时,还真派上了用场,用严谨的态度,改正了千百年来传抄的错误,还原了祖先的本来墨迹。感谢叶老先生的赐教,使我毕生难忘。

父亲虽然对我们宽容有加,但非常自律,他以身教胜于言教。精通纸牌、骨牌,从不参与赌博;爱好香烟,白酒,从不享用过量;秉性嫉恶好善,从不与人结怨。反复告诫我们,让人就是让己,在有天有日的情况下,让人为高,人生在世顾到本份就是多余的哲理,时刻规范我们的处世行为。

九爷是祖辈中最憨厚的一位,一辈子未走出家门,纳摸于田地之间,凡事都要慢人一拍,晚年疾病缠身。父亲信守承诺,晨昏定省,嘘寒问暖,热茶热水侍奉十几年。九爷去世时,他倾其所有,请上道士、地理先生,将其厚葬于故居几里路外的山上,当时的花销和排场超过了所有祖辈的葬礼,让其活得有依靠,死得有尊严。九爷去世时,父亲才二十一岁,履行完人生的第一份义务后,成为光棍一个。由于家底贫穷,为人忠厚,经历人生的坎坎坷坷,以至三十多岁才成正果,与母亲结为患难夫妻,承担起赡养外婆的义务。随后生下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最小的妹妹,在他四十八岁时才出生,总担心有生之年难将其抚养成人。直到他七十岁时,妹妹才出嫁,此时他的所有人生义务都已完成。大外孙女出生的第二年正月,妹夫接他过节,亲家公请族老陪他打牌,在解释无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他坐上位置后,有意不按常规出牌,人家方才信服,只好作罢。事后我与他说:“你这样,那就不怕人家瞧不起你,说你冒得用。他回答我:凡事有初一就有初二,我这样做,下次他们就知道我是不会打牌的。总比那些在牌桌上贪玩、输钱又伤感情,还割孽吵架、遭人指背的好吧”。

父亲虽然抽烟喝酒,但从不过量,偶尔喝上几小盅,一般不超过二两。歺桌上从来不劝酒,一切随客人意,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他一生没有醉过酒,也未使客人醉过。抽烟也很定量,两三天才抽一包,干活时从不抽烟,只有坐下来休息时才会享用。一辈子节衣缩食,俭以养德。而我们喝起酒来,忘乎所以;抽起烟来,乌烟瘴气,严重地亵渎了中国的烟酒文化和道德礼仪。每当我们不知深浅、暴殄天物的时侯,他就耐心劝导:“抽烟喝酒要晓得韵味,适当享用可舒筋活血,缓解疲劳,喝多了、抽多了就冒得一点好处。经常呤诵先贤名言警句给我们听:“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世间上无酒不成礼义,人不好色路断人稀,人不贪财没有交易,人不生气何须官体。喝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逞英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忍气吞声祸自消。道理易懂,欲望难控制啊,凡事都必须有个度,要懂得量体裁衣。其实我们深知父亲喝酒抽烟,更多的是为了消乏解困,帮助恢复体力,增强精神力量,扛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担。

父亲一生忍辱负重,再大的委屈,再多的痛苦,都能承受下来;世俗的偏见,岐视的眼光,从不放在心里。一辈子不与人结怨,以和为贵,只要有机会帮人,从不吝啬体力,还以此为乐。

一九九七年腊月十三日的上午,父亲在母亲的相扶相携下,走完了他人生的七十六个年头,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兄弟姐妹有幸聚在一起,在床前送上了最后一程。走的前天下午还吆喝着牛犁了五升田,倒床的时侯,我们都不在家,只有母亲相伴左右,是堂弟媳出来把的信。父亲如熟睡中打着呼噜,几乎没有知觉。叔叔和另一位堂兄也在场,是叔叔作出的决定,让父亲在家中安祥地辞世。此时锡茶壶放在火盘上烧水,因疏于照料,在高温中化成一个锡坨,也仿佛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父亲走时没有一点交待,也没有一句遗言,给我们留下的是长长的追思和久久的怀念。

深恩未报惭为子,饮泣难消欲断肠。但愿父亲在天堂里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如果有来生,我们继续做您的子女,享受您的宽容,报答您的恩情。

年6月28日于深圳

吴道良湖北黄梅县紫云山人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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