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国良
对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来说,大抵都经历过饥荒岁月。对那段时光也是终生难忘。所谓度荒月,是物资贫乏的年代,人们在饥荒中度过的一段痛苦时光。一般每年农历的二三月,此时上年的粮食已吃光,而新一年的粮食还没出产,所以最难过,最难熬,也最容易挨饿。
年岁末,年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肺炎疫情,打乱了昔日喧闹时过年气氛。时间一晃就是三个月。为了宅家保平安,门不敢串,年不敢拜。农历三月初四那天,是我五十八岁生日,又逢周五要上班,便没有呼朋唤友办生日饭。于是,女儿让我去她家过生日,好客的亲家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其中有我爱吃的粉蒸肉,清蒸排骨等等),望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思绪一下又回到了儿时的岁月,想起儿时经历的种种往事。
红薯饭
我的老家在涓水河畔的湘潭县易俗河郭家桥人民公社(即现在的易俗河镇郭家桥管区)的一个小山冲,红薯是家乡最普通最常见的农作物。春夏里,无论田间地头,山岭沟壑,到处都可以见到它熟悉的身影。秋收之后,天凉了,霜降了,红薯的叶儿*了,藤儿枯了,那种繁茂蓬勃的生命景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寥落与萧索。但在表面的凋零与萧瑟之下,泥土里孕育的是一颗颗丰满的果实。通常是这样,腊月过后,冬阳暖暖地照着,母亲用锄头翻开一块块散布着清香的泥土,那深埋土下的红薯便东一颗西一颗的冒出或圆或尖的脑袋,小孩子们便跳跃而起,去拾起一个个惬意与欢乐。母亲将收获的红薯挑回家,洗净,整的放进红薯窖里,切成片儿,晒干的便装进干躁的瓦罐里,留作荒月的口粮。
童年的记忆里,家乡是贫穷的,稻米一年吃不到头,四六月天青*不接,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是红薯饭、红薯粥……
我的母亲是位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尽管风里来雨里去,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出日没,少有歇下之时,可是饥饿还是如影随形般逼临我们这个贫苦的家庭。记得我在念小学时,母亲用红薯掺着大米做成红薯饭,红薯饭的日子是苦涩而沉重的,但它却磨砺了乡亲们的精神和意志,激起了农家孩子的努力和奋争。80年高考,我以取了大学,饱尝了艰辛和苦难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飞出了山村的天空,沧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油炒饭
把年过完,潭城归于寂静,便想出去走走。选个阳光灿烂的周末,到了街上,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做,看看,看看,再看看;走走,走走,再走走。既不思想*治,也不谋划经济,更不担心三次世界大战究竟打不打得起来,就这么顶着个浆糊脑壳瞎逛着,从不替古人担忧,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临近午时,肚子咕咕叫,就到“万利隆”之类的店子,找个临窗的位子,吃个炒饭,喝点汤,应应急。那饭就是油炒饭,加了点蛋花,加了点盐菜,口味适中。吃饭,喝汤,看窗外行色匆匆的人们,想些旧人趣事,也是有些闲适,有些欢乐,不经意间就打发了这满满的时光。
我印象最深的当属棉籽油炒饭,这是儿时的记忆。农业学大寨运动后,上面要求发展农村经济作物。种棉花的多,棉籽也就多,那时候用棉籽榨油,家里经常吃的也是棉籽油。有时候要吃剩饭,又没有菜吃,要吃光饭,就吃棉籽油炒饭。棉籽油颜色棕红,有些黏稠,看起来怪怪的,炒出来的饭还是油香喷喷,棕*灿灿,无疑是对付剩饭的利器。那个时候,早上能够吃一碗棉籽油炒饭后去上学,就是十足的奢侈,整天好像都是劲鼓流哒。
泥白菜
我们湘潭老家的人称一种菜叫“泥白菜”,也有的人称“厚皮菜”。
泥白菜根深、叶绿、茎白而宽大厚实。牛皮菜不像莴笋、菠菜一棵棵扒起来食用,而是一片一片剐下来,然后它又继续发芽长片。这种菜其实多数时候是被用做猪饲料的。那时候每家农户都会种上几分地,秋天种下,冬天便可以采摘,直到夏初便没有了。
我们小时候物资匮乏,每到春天就是荒月。这样的季节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每天中午、晚上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到自留地里去摘泥白菜,然后去门口飘着油菜花的小溪里洗干净端回家。泥白菜煮好了就用酸菜坛子里的酸水凉拌,或者把酸菜切细和着煮好的牛皮菜放点儿油炒一下回锅,要么直接放油盐炒熟。就这样,一个春天便不紧不慢地过去,麦子渐渐*熟,泥白菜终于退出了季节的舞台。
我依然还想吃久违了的泥白菜,为了让自己不忘那些苦难的往事,为了让我更有幸福的感觉,我要让泥白菜时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时时让我回味过去、畅想未来……
吃油渣
岁月在高速路上奔跑,我在新时代里追赶。与一辆列车同步,抛弃身后的许多,眺望远方诗意栖息之地。而旧时光里的那些闪光点,依然如昨,照亮我璀璨的记忆天幕。
比如幼年时光吃油渣。
与命运一道,降临于某山区贫瘠的一湾水塘旁。日子晦涩多余亮光。贫寒让我的胃始终叫喊不止。油水,是我们那个年代响亮的“明星”。常常羡慕,某某家又在打牙祭(吃肉),口水顺嘴角而流淌,越过下颌,抵到幻想。
没有猪肉入胃,那就吃油渣吧。于是,每逢母亲做饭,我便自告奋勇地在灶膛边,添柴加火。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的目光穿越浓浓的柴烟,定格在铁锅里。猪油在滚烫的铁锅里发出悦耳的“吱吱”声,胃里发出一种强大的驱动力,我逃离灶膛边,飞一般的速度到达母亲身边,守望着油渣上岸。当铁铲与铁锅亲吻多次后,母亲手巧地将油渣捞起置于灶台面。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着油渣直接入嘴。母亲顺势铁铲敲过来——饿捞*变的,不怕烫着!在诱惑极大的油渣面前,“烫”是一个柔软的动词——我怕等油渣冷却了,家里的其他兄弟姊妹与我分享。
阔别了乡村的油渣,我以且行且慢的脚步,打量城市的高楼大厦。民以食为天。时不时也人模狗样地踱进饭店酒店享受一番美味。在大餐馆吃饭,除了可口的饭菜和洋酒,更有美如天仙的服务员在你眼前晃动。饭菜可品,秀色可餐。一结账,数字吓唬人,原来秀色也是收费的。久在外面用餐,各种转基因或者速成食物进入囊中,倒有几分怀念儿时的油渣。
拾稻穗
家乡农业生产那时推广三熟制:一季小麦,两季水稻,水稻分早晚两季种植。每到了收获季节,母亲就要我去拾稻穗。因家里穷,每年粮食经常出现断顿。为了度过青*不接的荒月,拾点稻穗,既能补充家里的粮食,又能使我从小养成劳动的好习惯。那时农村是集体生产。收割稻谷时,妇女在前面收割,男人随后拿起稻把,用力往圆型大木桶里甩打。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弥漫着泥土芳香的大地上空回荡。我们小孩则每人挽着一个小竹篮,跟在搬“稻扇”的大人后面拾稻穗。大家有说有笑,田野上到处是晃动的小脑袋。
拾稻穗实际是在比谁的眼尖、谁的手快,大家看见一条稻穗,都争相跑去抢,恍如草原上的猎人发现了猎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按在弦上。夏收的稻田灌满水,稻穗落在污浊的泥水里看不见,要到水里去寻,忙了大半天,溅得一身泥水,也捡不了几两谷。秋天田里是干的,易见稻穗,甚至掉到土里的谷粒都可看清,较之容易捡。一个晌午下来,能捡得一斤半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一个收获季节可拾到二三十斤谷子。不要小看这微不足道的收获,可以解决我们一个人半月、甚至一个月的口粮。
栽洋姜
为培养我的劳动习惯,屋后面有块贫瘠的*土地,母亲让我种洋姜,每年春上在土里铺上些猪圈里的猪粪衣,把洋姜插匀,一到收获季节,地里长满了果实。不过那东东生吃没味,要搞回来,洗净晒干,切成片片,晒干,做成卜洋姜,拌上斫辣椒,又香又脆。
洋姜,学名菊芋,又叫菊姜、*子姜,是一种可食用的根茎类野生植物。它相貌平平,不事张扬,几尺高的个儿,卵圆形的叶子,叶面粗糙,叶背有柔毛,浅*色的花瓣稀稀拉拉地点缀在枝叶上,山风吹过,枝叶发出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无论谁从它的身边走过,都不会去多看它一眼;洋姜又极其卑贱而顽强,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多么恶劣的环境,也无论是干旱、酷暑还是严寒,它都能茁壮地成长,无需人工培育,无需施肥浇水,就像一个野孩子,把它扔到山野之中,没有谁去管它也能顽强地活下去。人们常说没有耕耘哪来的收获?可唯独洋姜是个例外;还有,虽然洋姜很贱,但产量极高,它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需要它的人们。它的茎叶活着的时候可以做饲料,干枯了可以当柴烧,埋在土里的茎块一刨就是一大堆,不但可以腌着吃,还可以煮着吃,炒着吃;不但可以做菜吃,当杂粮吃,还可以清火、消肿,治疗糖尿病……,简直可以说浑身是宝!
刨洋姜最惬意的是把它从泥土里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每当没米没菜下锅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来到后山上,随意地找一株洋姜苗,刨开根下那松软的泥土,一大堆黑黢黢的,模样有点儿像土豆疙瘩的东西便显露了出来,这就是洋姜。有时候,一株苗下竟能刨出好几斤来,全家人一餐都吃不完。每当刨开泥土,见到那一大堆愣头愣脑的洋姜疙瘩时,它们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正望着我傻笑……。我的感觉就像捧着一堆刚降临人间的婴儿,甚至还有些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意境,心中的那份惊喜和惬意,多少年后都还记忆犹新。
结束语
“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紧。每年一定要把收割、保管、吃用三件事(收、管、吃)抓得很紧很紧。而且要抓得及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定要有储备粮,年年储一点,逐年增多。经过十年八年奋斗,粮食问题可能解决。在十年内,一切大话、高调,切不可讲,讲就是十分危险的。须知我国是一个有六亿五千万人口的大国,吃饭是第一件大事。”,这是毛主席在年4月29日亲自撰写的《*内通讯》(一封信)里很正式地说的话。
人祸可防,天灾难抗,如洪涝、旱魃、台风、冰冻、地震等特大灾害,不仅严重损害人民生命财产,首当其冲的是农业的重大损失,粮食减产,那困难就大了。靠进口粮食,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拿出那么多余粮为我们解困。只能靠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厉行节约,杜绝浪费来解决。要牢记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丰年想着欠年,永保餐桌的丰盛。
[责编:曹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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