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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引弟和她的狗丨李勤安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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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引弟和她的狗

李勤安

(三)

天赐亲眼看到敬文被猪咬了,亲耳听到医生说敬文的腿残废了,料定敬文以后再不能杀猪了,觉得敬文家再也没有油水了。于是,决定抛弃敬文而投身革命。因为去年入冬,村里驻进了工作组。工作组的任务就是在农村树立贫下中农的绝对优势,教育农民坚定地走社会主义道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天赐认为自己投靠了工作组,出人头地的时机就到了。过年后他急忙到了工作组揭发田敬文,说田敬文完全继承了富农老子的衣钵,这些年从不关心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满脑子只想着杀猪挣钱。他认为这就是资本主义倾向,应该予以制止。工作组长问他是啥成分。他感到非常吃惊,说“你咋把我忘了,去年冬天,你还找我谈话,要我和富农划清界线。”他指着因家里没有女人,自己身上穿的粗针脚补丁衣裳说:我家是贫农,从解放前到现在始终都穷,我和我爸至今还住着草棚,每年以到这正二月就没啥吃了,只好在劳动之余,靠帮富农儿子杀猪,换取残汤剩饭来养老父。工作组长马上意识到这里有阶级斗争,天赐家的贫穷完全是被富农剥削所致,便启发他和富农的剥削思想,富农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作斗争。最后他让田天赐把田敬文叫来,他要亲自和富农谈话。

天赐领了工作组长的圣旨,抬头挺胸地来到了敬文家。他现在不靠敬文吃,不靠敬文喝,再没有必要象以前那样,处处陪着小心,低声下气了。

“田敬文,田敬文,工作组找你谈话哩。“他站到敬文家宽敞的庵间房里,大声地嚷嚷着。

“没在!”引弟在西边的灶房里,透过热蒸气,看到这个还不如他家四眼的东西,没好气地说。

“到啥地方去了?这可是工作组在找他。”

“他说出去晒太阳,我咋知道到啥地方去了?”

天赐不相信,到东屋里去看,果然不在,出来看到引弟正在西间的灶房里揭了笼盖。那是一笼刚出锅的麦面馍,还正冒着热气。这立即逗起了他的食欲。是呀,早晨只喝了三老碗包谷糁,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咋能不饿。他还像以前那样,拿起一个馍就咬了一口。引弟生气,一手抱着娃,一手把馍夺过来,撂到院子叫着四眼。天赐并不生气,只是看着引弟那张愤怒的脸。这些年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所以从来没敢抬头挺胸过,这阵看着引弟,突然觉得她比上学时更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张秀柳的瓜子脸,再看正给娃喂奶的胸脯,白花花一片······他长二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但是,当他看到灶房墙上挂的细粎扁提兜时,就害怕了。他知道那里装着敬文杀猪的钢刀。

“出去出去,还赖到这里想做啥?等着让我端饭伺候你?”

能让如此漂亮的女人伺候,也不枉此一生。天赐突然想到他爸,听人说他爸当初比他现在还穷,只是比他胆正。瞅见一个要饭的瓜女子,就敢拉回去反锁家里。直到怀上他。多年后,翻身爸还问他爸:“八哥你当时胆咋那么大?”

“当时紧火了,还管那么多。再烈蹶的马,只要你能把它驯服,它就乖乖为你所用。女人嘛,没有训不服的,只看你敢不敢驯服。”

天赐突然来了勇气,猛然抱住引弟和娃,在那张瓜子脸上又亲又噌。引弟一时惊呆了,反应过来又推又骂。天赐毫不理睬,继续做着想做的事。引弟急了,一口咬到天赐的下巴上,天赐疼得嗷嗷乱叫。四眼感觉到灶房里有事情,汪汪叫着扑了进来。“狗日的做啥呢?”敬文声到人到,一拐子砸到天赐头上。天赐抓住拐子用力一推,敬文一只腿“噔噔噔”跳着,后退几步,靠到了墙上,顺手取提兜里的杀猪刀。天赐一看不好,转身就跑。又被引弟砸了一蒸馍。四眼看主人打天赐,也紧紧追着咬着。天赐抓起顶门杠子,一边挡着狗,一边跑着。那狗不依不饶,紧追不舍。天赐打它,它向后躲,天赐跑它又追赶,缠的天赐无法跑脱。眼看着嘴里噙着柳叶尖刀,双手拄着拐子的敬文追了上来,天赐急的大呼救命。坐到大槐树下碾盘子上,嗮着太阳谝着闲传的乡*们,对当前正在进行的路线教育没有多大兴趣,这场人狗大战倒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乡*们知道这俩东西,都是敬文豢养的,不论谁把谁咬烂,谁把谁打伤。都不要紧,是非曲直全凭敬文手里拐子的偏差。

在办公室听完汇报,搞得头昏脑涨,正想出来清醒清醒头脑的工作组长。突然看到头被打烂,脸被咬伤,浑身衣服被撕得稀烂,正拿着棍和狗搏斗的天赐,急忙问咋回事。

“组···组长快救命。我奉你的指示,给富农下通知,他竟用拐子打我,竟让狗咬我,还要拿杀猪刀杀我。”

工作组长看着敬文拄着双拐,嘴里噙着杀猪刀,目露凶光,正向这里跳来。马上意识到:这里阶级斗争原来是如此激烈,富农分子的气焰是如此的嚣张。立即指示老贫协组织民兵拦住敬文,夺下他的杀猪刀,拉到办公室去。

工作组长让老贫协立即组织贫下中农,连夜晚开批斗会。要坚决打倒富农的嚣张气焰。

大槐树上,吊着一百五十瓦的大灯泡子。两个民兵把跛腿敬文押上了碾盘子。在天赐的要求下,收走了敬文的双拐。

工作组长首先做了开场白。他从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讲到了田家街当前的阶级斗争。他简明扼要地说:国际上的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以及国内的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遥相呼应。他们妄图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我们村的地富分子,念念不忘其祖先失去的天堂,利用其祖先剥削人的伎俩,又在残酷的剥削着,压迫着我们贫下中农,让我们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如果大家还意识不到,请听听田天赐的控诉吧。工作组长本想长篇大论大讲一番,以显示他的斗争觉悟和理论水平。大概中午吃派饭时,吃下了不卫生的东西,这阵肚子难受,总想上厕所,所以只好草草收场。

天赐首先扬起在敬文面前低了几年的头,这头被纱布包着,知道的人说他包着被打烂的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死了亲娘老子。天赐情绪激愤,历数这个富农的儿子,继承了其父的衣钵,骨子里都是咋样剥削人的诡计。自己这几年给他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得到的却是连他家狗都不如的残汤剩饭。他家总是把大片大片的猪头肉喂给狗,也不肯给贫下中农······

“天赐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回家给咱做饭,一天都没吃了,我肚子实在饿得招不住了···”瞎眼老八模模糊糊看到碾盘子上还有一个人,就给儿子说“你让碾盘子上那人说嘛,”

“八爸,我说不成,我是剥削你儿的富农,正接受你儿的批斗呢。”

“噢,你是敬文,再不要说笑了。你是好人,八爸眼瞎了,心里亮堂着哩。八爸就喜愿让天赐和你干。跟你干好呀,隔三岔五还能给我端一碗葫芦头煮馍,去年冬天还给我端了一盆子下水,让我美美吃了一冬煮馍。敬文呀,我只是不明白,你一锅咋能做出两样味道来?”

“我是一锅熬,咋能有两样味道?”

“全部都香香的,咋有一两口咬着臭臭的?”

“那是你儿没翻净的肠子,他给我说挑出来喂狗。”

“哈哈哈哈”人们哄哄大笑。

“天赐你个畜生,我还敢吃你做的饭?”瞎眼老汉气愤地用拐拐,追打着碾盘子上的天赐。天赐觉得在批斗敬文的大会上,工作组有意走开,是在试验他的斗争觉悟和工作能力。是对他的考验。他爸这么一闹,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他真想一脚把他爸踢死。可是,众目睽睽,他不敢下手。但是,也不能容忍他爸继续胡闹,那样有损他的威望。他跳下碾盘子,抓住他爸细长的手,狠狠的捏着。脸上却挂着笑说“爸你再忍一会,等我完成了这*治任务,回去给你捞面吃。”

“哎呀,天赐你狗日的要把我指头捏坏呢?”老八痛得破口大骂。

“爸,你再忍一下嘛,我这是革命工作,等把富农分子批倒批臭了,我就回去给你做饭。”天赐嘴里一边说着,手里一边狠狠地用力捏着,直到瞎眼老八,强硬不起来了,蹲到地上软了。他才松开手,跳上碾盘子继续发言,批判敬文的资本主义道路。

瞎眼老八在地上蹲了半天,才慢慢站起,揉着疼痛的手指头,擦着瞎眼里流出来的眼泪,对着碾盘子说“天赐我给你狗日的说了多少遍,为人心要学长些,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短了。你狗日的不听啊。当初困难时期,为了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保你的命,我昧着良心把你妈赶出去,饿死到了外边,受苦受累把你养大,你狗日的不务正业啊,气的我早早瞎了双眼。你现在整天不给我吃饭,问你来要,你还把我的指头向坏捏,你狗日的良心让狗吃了。”瞎子老八手痛的拿不住拐拐,只好夹到胳肢窝,无奈的向回走去···

“严肃一点,阶级感情都到哪里去了?”工作组长从厕所听到外面的哄笑,勒着裤子急忙出来,跳上碾盘子维护好秩序。要求天赐继续控诉。

天赐被他爸一搅,一时又没了词儿,嗯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到工作组长对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更着急。他知道把敬文得罪了,来投奔工作组,如果工作组再对他失去信任,他就里外都不是人了。他看着工作组长,竭力想表现一种献媚的意思。突然从脑子里蹦出这样的话语:

“我这几年混混钝钝,对人家的剥削全然不知,还抱怨咱的命不好。自从得到工作组的启发和教育,我才幡然猛醒,才意识到这就是剥削,这就是压迫。我在工作组的教育下,知道了不信天命要革命的道理,正像毛主席教导的:那里有剥削,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斗争。我在工作组的指派下,挺起了腰杆,到田敬文家,让他到工作组交代问题。他对我破口大骂,不但骂我,还骂工作组,骂社会主义。我据理力争,他就一拐子打得我头破血流,他婆娘还砸了我一蒸馍,他家恶狗还将我衣裳扯烂···”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你咋不敢说你脸是为啥被咬烂的,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敬文真想在乡*面前揭开天赐的画皮,露出他丑恶的嘴脸。可是,那样要伤及引弟的脸面,他知道这个畜生到时候啥脏话都能胡说出来。他用舌头把要说的话强压了回去。

天赐这个时候最怕把他的丑事揭出来。那样他在村里就臭了,他这次的目的是竞争贫协主任啊。他为了封住敬文的口,也为了出刚才敬文拿着杀猪刀,在街道上追赶,使他丢尽了脸面的那口恶气。他上去一耳光将敬文打倒在碾盘子上。台下的乡*们都没想到,被敬文喂养了多年的天赐,竟然会动手打敬文,下手还是那样的狠。就连敬文也没想到,自己这些年用头肉和猪下水喂养下的天赐,会下他的手,而且,还是在全村乡*面前。敬文这些年来由于被成分压着,在人前说不起话,但也不愿让人在他面前要欺头。平日和谁能说到一起说说,说不到一起根本就不打交道。这些年来一直和猪打着交道,不论猪临死前怎样的哀嚎,他从来不手软,练就了一副非常内向的硬心肠。现在被人打了,被自己豢养多年的天赐打了,而且还是在人筹广众的会场上。如果说下午拿拐子打天赐,拿着刀把天赐从家里赶出来,只是吓唬吓唬,让这个色狼以后再不敢在他媳妇跟前打卦。那么这阵他真能拿刀戳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可惜刚才被工作组把他的杀猪刀收了。唉,恨只恨手里没有杀猪的刀啊。

敬文咬着牙,强忍着被猪咬残了腿的疼痛,慢慢站起,突然猛扑两步,向着碾盘子另一边,正在揭发批判他的天赐一头碰去。这个性硬的汉子,要和天赐拼命,决心和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同归于尽。

天赐动手打了敬文后,也觉得后怕。他最了解敬文的秉性。知道这个性硬的家伙,是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所以,他一方面揭批着敬文的罪行,一方面预防着敬文的反扑。果不其然,敬文一头向他碰来,他急忙向旁一闪,敬文扑下碾盘子,一头碰到大树上。顿时头破血流,人事不醒······

当人们看到敬文死了,当着全村乡*的面,在批斗会上碰死了时,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就连天赐也惊慌起来。他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当时只是嫌敬文在他家打了自己一拐子,拿着杀猪刀追的他满村跑,使他这个未来的贫协主任丢尽了人,刚才又在批斗会上骂他。心里说:你说,你腿好着,能杀猪时,我吃你家几片肉,喝你家几口调和汤。你损我骂我,我认了。如今你残了,我也不在你家蹭油水了,你在我面前还凶啥?不就嫌我把你媳妇搂抱了一下,亲了一下吗?你就急了。说句老实话,我和引弟还是同学哩,我早就暗恋她,就是因为我家穷嘛。我在你家这几年,一分钱不挣,又忍气吞声为了啥?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混个肚儿园?那几年我不敢下手,就是因为你比我有本事,比我能挣钱。这阵,你腿被猪咬了,一辈子都残废了,你和我比还有啥竞争力?他当时打敬文了俩嘴巴,就是想借工作组所树立贫下中农绝对优势的势,让敬文重新认识他,知道他自己不行了,以后管不了的事就不要管了,就睁只眼闭只眼,甘甘心心当你的乌龟王八。没想到这家伙性子这么倔,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全村贫下中农和工作组面前拼命。这下把事惹大了,弄下了人命案子,自己不低命,也得坐牢。自己坐牢倒不害怕,牢房肯定比他家烂草棚还遮风挡雨。至于他瞎眼爸的吃喝,也不用他操心了,死活也就听天由命了。因为那个瞎眼子是不是他爸,谁也说不清。他最遗憾的是长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如果再判个十年二十年,那么,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广大贫下中农同志们,大家亲眼看到了吧,这是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啊。”工作组长站到碾盘子上,用手势制止住台下看到死人,而惊恐的人们。他说“这说明地富反坏右及其他们的子女,他们人还在心不死,时刻妄想复辟他们早已失去的天堂,时刻在想着发家致富,想着靠剥削人的寄生虫生活。当觉悟了的,已经不愿再做奴仆的贫下中农田天赐同志,勇敢的站起来和田敬文自发的发家致富现象作斗争时。他便以百倍的仇恨,千倍的疯狂,向田天赐大打出手。他们用拐子打,用馍砸,用牙咬,甚至用杀猪的钢刀。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啊。大家看到了吧,就在大家眼前,就在批斗大会上,从骨子里就热衷走资本主义自发道路的,富农的孝子贤孙田敬文,就向觉悟了的贫下中农杰出代表田天赐同志攻击,这是向田天赐一个人攻击吗?不!这是向广大的贫下中农的反攻倒算,是向强大的无产阶级专*的挑战。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是自取灭亡。从另一个方面,我们又欣喜的看到,你们村新一代贫协组织,是经受住了阶级斗争的严峻考验,是在阶级斗争中壮大成长的。我代表上级贫协组织是完全支持你们的!”

工作组长的讲话,就像给田天赐打了一针强心剂,使他立即又振作了许多。听工作组长的口气,他天赐不但不是杀人犯,而且还是对敌斗争的英雄,还是新一代的贫协。啊啊,革命就是有革头,既为自己遮了丑,又为自己扬了名,也许还能弄个一官半职。到那个时候,凭自己有文化,脑瓜子活泛,一定比老贫协强。有工作组的支持,天赐的腰杆硬了许多,他立即站起来,听任工作组的调遣。

“天赐赶紧向回走,你爸跌到井里了。”同院的碎娘,急火火地跑过来。

“得是我爸被富农婆娘推到井里了?”天赐才听了工作组长讲的阶级斗争的观念,立即联想到阶级敌人的报复。他猜想:以引弟的性子,我打了她男人,她到我家报复我爸。如果富农婆娘把我爸推到井里了,她就得认棺板老衣,葬埋的踩踏,还有我爸的命价。命价低了可不能答应她,趁着这个事,一定要把她的家当弄过来。哈哈,瞎眼爸临死还为我做了大贡献。

“你想赖谁呢?你爸一天没吃,肚子饿了,自己绞水做饭,喊叫指头被你捏坏了,拿不住辘轳把,被打到了井里。”

天赐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凉透了。他得到工作组长的允许,急忙向家里走去。走在路上他的心里就犯熬煎:以前他爸虽然眼瞎了,可是,腿脚还方便,就是他一天不做饭,他爸饿极了也能到隔壁对门厚着老脸要一口。现在跌到井里了,如果不死,胳膊腿肯定不得浑全。那时候不得死,睡到炕上拖住他的腿,他还咋样革命?到了院子他爸已经躺到井台旁,瘦瘦小小像个水淹的老鼠。他急忙蹲下身一看,谢天谢地已经断了气。

老贫协田老九,遵照工作组的指示,来协助天赐料理瞎眼老八的后事。他知道天赐家那一间草棚内,难以设灵堂,就指示人在房檐前支了一张席,卸了门板把老八停了上去。

老七老八老九,同是一个田门里的叔伯弟兄。他们三个的光景,就跟打墙板一样,随着时代的演变而翻着上下。

论说以前老八的家道还算不错,先人留了一份家业,婆娘也算争气,结婚三年天气,就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负担也不重,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他便一头钻进了*场,整天逍遥起来,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老七比起老八来,命运就差远了,婆娘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女子。虽说女儿一个比一个长得端庄漂亮。可是,那么多女子能顶啥用?他们不能为田家顶门立户,传宗接代啊。老七居家过日子的心劲松了,跟着老八也进了*场。可是后来老七的婆娘第六胎终于生了个带把的。老年得子的老七,便把心思由*场上转到儿子身上。一下子有了盼望,有了生活的勇气。他给儿子起名敬文,就是要儿子读书做官,改变门风。他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对前来给女儿提亲的人说,我要拿女子换儿媳妇哩。他开出的彩礼,不管是粮食,棉花还是现洋,叫一般人家听了都咂舌。婆娘劝他“咱有五个女子哩,一个给他兄弟摊一点,婆家也不难肠,咱女子嫁过去,日子也不艰难,就不会受婆家人的轻看。”

“你懂得个球。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嘛,我为女子还能考虑一辈子。你以为我仅仅为咱儿子只娶媳妇,我要用他五个姐的彩礼,给儿子置一份殷实的家业,让咱子孙后代衣食无忧,一心只读圣贤书。”

老八在*场上把家当输给了轱辘子客冷三冒,气得婆娘领上娃后走了。

冷三冒整天一门心思在掷色子纳宝上,对种地一窍不通。就托中人来找老七,村里人都知道老七又收了三女子的一笔彩礼。老七早想买地,只是想把价再压一压。中人看透了他的心思。说:老七呀,你心里明白,这地价已经降到同等地价的六成了。这确实是个活茬,也只有像冷三冒那号人,得的容易才卖的这样贱。再搬扯小心旁人买走了。老七一想也是,就用三姑娘的彩礼再添了一点,就把这一十三亩二分地一张契约买过来了。他盘算: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银钱多了是催命的*呀,说不上那一股土匪,或那一伙散兵败将,就要光顾你屋。只有置上地保险,谁有本事能把地背走呢?地一年一年都有收成,地是刮金板啊。他陆陆续续用四姑娘的彩礼和五姑娘的彩礼,又置办了十几亩地。

老八*光了家产,气走了婆娘,为了糊口,只好到财东家熬日子活。春天锄麦,他发现一个瓜女子进了财东家的场房。

天黑后老八在财东家吃了晚饭,临走又拿了俩馍揣到怀里,到了场房。俩蒸馍就把那个瓜女子领到了他那间被冷三冒溜了瓦,自己如今用麦草缮着的草棚屋里。老八白天干活时就把瓜女子锁到屋里,吃饭时给撂俩馍,就这样过活了十几天,直到给财东家把麦锄完。他也没活干了,没地方吃饭了,就把瓜女子撵了出去。

秋天老八给财东家种了一天麦,晚上吃了饭,回到草棚屋,突然看到一个黑影跟了进去,他变色失调的问“谁。”

“叔,是我。”

老八急忙点亮灯,看清楚是瓜女子。“你来做啥?”

“我肚子饿。要饭时人都欺负我打我,只有你好,不欺负我,还抱我哩。”

“你去烧些氺,先洗一洗,看你脏成啥样子了?”

在瓜女子脱了衣裳洗身子时,老八再也按捺不住,跳下炕在瓜女子身上揉搓起来。突然他大吃一惊“你肚子咋这么大的?”

“我不知道。”

“你到底和几个男人睡觉来了?”

“没有和男人睡觉。人家把我领回去,嫌我脏又把我撵出来。”

老八掐指一算,也许是他的。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也该留个后了。就把瓜女子留了下来。那一年冬里,瓜女子在草棚屋里生了个男娃。老八拿不准是谁的,认为是老天所赐,就给取名:天赐。

这天赐给老八带来了好运。那一年冬里,老八就用熬活的一点工钱作*注,掷色子纳宝,打麻将。到年底竟赢了工钱的几倍,使他家汪汪的过了个肥年。时间不长就开始了土改,登记人口均田地。他急忙登记了三口人,争得了三分地。

老九爸妈死得早,先人没有给他留下家业,小小年纪就给财东家熬活,没有多大想望,只求有口饭吃。

老九也是在那一年交了好运。工作队念其家穷,认为是依靠的对象,就引导他参加土改工作,并封他为农会委员。也就在那一年他娶了媳妇,第二年添了个男娃,老九为纪念这个好时光,就给娃取名为:翻身。

老七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用女儿们的身价,为儿子敬文置办下了大片的土地,不仅没有给儿子带来荣华富贵,反倒给儿子带来了枷锁。土改工作队按照他家人均土地拥有量,订他家为富农,分走了他家多余的土地。那些不讲理的人们,有工作队的撑腰,白种了他的地,不但不给他交租子,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更气恼的是人家串通起来孤立他。

唉,这不讲理的世道啊。老七睡到炕上,茶饭不思,肚子还是胀的鼓鼓的。他知道自己得了可怕的“鼓胀”。他曾听老人说:气是看不见的老虎,好进去难出来。他竭力劝自己不想那些事,不要生那气。就当咱和老八一样,掷色子输了。但他骗不过自己的心呀,一想起那些不平的事,就不由得生气。

他明白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婆娘和他一样也是个病身子,儿子太小,还需人照管。他知道为彩礼的事,女儿和女婿们都恼恨他。现在世道又变了,人家个个是贫农,又嫌他成分高,怕受牵连,不大来往。他想到了挑担杨屠夫,这个杀了一辈子猪的老贫农,性情耿直,侠肝义胆,且有一副热心肠。

他拉着连襟的手说“兄弟呀,哥不行了,望你看到亲戚的份上,多多关照咱敬文。”

“哥呀,你放心,我会像对待我的娃一样对待敬文,照看着他上学,照看着给他娶媳妇,要他为你田家传宗接代。”

杨屠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总觉得大姨子把一笔钱放到了他婆娘手里,他们只照看着让敬文上学,在他屋里端一碗热饭,到上中学预备下蒸馍,让娃背。学上成了自然就不要他操心了。谁料想敬文高中毕业那一年,却来了文化大革命,大学不招生了。敬文只好回到村参加劳动。起先还跑几里路到他屋吃饭,后来就自己搭锅垒灶了。

田敬文不甘心像村里那些人那样,整天只在地里挖爪,只为三毛钱而苦熬,尤其像他这出身不好的人,还受人歧视。他认为自己年轻有文化,理应创造出更高的价值。他决心学一门手艺,得到更高的报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可是在这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能有啥手艺可学呢?农民离开了土地,就像鱼离开了水,咋能蹦跶?在农村土地是集体的,哪一样手艺能行通呢?他学会了打土柸,那虽然是个力气活,但是收入却比在地里高些。可是,季节性特别强,霪雨季节土柸难干,容易倒,交不过手就挣不到钱。并且,这活没有多大技术,几乎人人都能打,工价不断下跌。

他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姨夫杀猪的手艺。这是个耍刀子的杀生活儿,脏了累了都在其次,更重要农村里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说杀生的人,要断子绝孙,自己以后也不得好死。所以,一般年轻人不愿意干这活。有一定文化知识的敬文是不信这一套的。他跟着姨夫拉下手,学手艺。

在物资极端匮乏的年月,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一天靠三毛钱的收入,还要养家糊口,一年手里根本没有钱。只有到年底决分了,手里有了俩活便钱,才能买几斤肉,全家过个年。那些靠洗锅水,和青草菜叶喂猪的人们,就瞅准了这个时候杀猪。可以把肉极快地变成钱,而不至于压到手里。平日里他们怕肉卖不出去,剩下吃吧,舍不得。保存吧天热了无法保管,容易烂掉。

杨屠夫也只有在年底最为忙碌。可是,他还是很难得到现钱,那些把钱看得非常重的人们,舍不得现钱,往往是把最难收拾,不好出手的头蹄尾巴,或肠肠肚肚给他抵工价。杨屠夫无奈,只有把那些头蹄尾巴,肠肠肚肚拿回来,进行加工,趁过年之际,卖冻肉卖杂肝肉变成钱。为挣这钱也把婆娘娃攀扯进去了。

敬文手里提了两个猪头,跟着姨夫杀猪回来。姨急忙端出洗脸水,让他和姨夫洗脸上和手上的血污。敬文洗着,隔着窗子听到他的同学杨解放,如今是杨家村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正给表妹引弟做工作,讲村里要排练《白毛女》,认为引弟的嗓音,引弟的长相,出演喜儿最合适。要求引弟必须参加。

“哎呀,杨队长的眼力不错呀。凭我表妹棱骨分明的脸型,再配上那副天生的好嗓子,不要说扮演喜儿,就是扮演小常宝,李铁梅,吴琼花,都能胜任。”敬文为表妹聪明才智能得到充分的发挥而高兴。

“哎呀,敬文你回来得好。你帮帮老同学,劝劝你表妹参加宣传队吧。”

“谁劝都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我屋活忙,去不成。”

“你是要我做你爸的工作了?”宣传队长走出厨房,对在院子洗脸的杨屠夫说“叔,*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你是贫农,一定要支持女儿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千万不能拉后腿啊。”

“娃呀,叔也知道*治高于一切。可是,你看我揽下了这活,不把这些猪头和杂肝,趁着过年卖掉变俩钱。往后一家吃啥花啥?”

敬文洗了脸,从院子进了厨房,问正在用烧红的铁棍,烫猪头上没弄净毛的引弟:“你真不想去排戏?”

“咋不想排戏?整天面对*土背朝天,和没有一点情感的麦苗和包谷苗打交道。一年到头了,谁不想乐和乐和?更何况是排戏,还让我演主角哩。”

“你为啥还不应承?”

“我排戏去,你拔这猪毛?”

“拔就拔。咱们全家都动手,不就是十来个猪头吗?”

“你说得轻巧。要拔净一个猪头,得一下午啊。”

“呀,你原来是用火棍烫,用镊子一根一根拔?”

“你以为好弄呢?拔不净毛,冻肉就卖不出去。我妈已经这样拔了几十年,现在腰弯了,眼花了。我不这样拔有啥办法?”

敬文嘴张了张,并没有说出话来。他是一个办事稳重的小伙子,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轻易说出来的。他来到院子,给杨解放说:“你再不要和我姨夫磨嘴了,引弟排戏不排戏,明天下午见话。”

敬文借了姨夫的自行车,回到了他村。找到天赐说他这几天太忙,白天没有时间进城,要天赐明天一早进城,给他买几斤松香。天赐问他做啥用。他说拔猪毛。

“哎呀,拔猪毛还值得花钱,铁路上用柏油渗道木,我给你偷一块去。”

“不行不行,咱不能落个贼名,再说柏油还有*哩。”

“嗨,卖的东西嘛,只要能卖出去,把钱拿到手,管他有*没有*。”

“不行不行,人命关天的事,不敢马虎。你明天一定到城里给我买回来,赶下午送到我姨家去。”

天赐听说让送到她同学引弟家去,满口答应了。

敬文跟着他姨夫杀完猪,半下午就回到了姨家。才一进门引弟就叫他“敬文哥,你村天赐给你送了一包东西,说是松香。还要给找下的钱。我不知道你给他了多少钱,也不知道松香值多少钱,怕他日*,让他和你当面算账。”

“松香送来了?”敬文没顾上洗手,急忙进了厨房,打开纸包,果然是松香。敬文揭开水瓮一看,水不多了,急忙拿起担子,担上水桶出去了。等他担水回来,宣传队长杨解放早在那里等着。

“敬文哥,你答应他现在见话?你看现在还有那么多猪头毛没拔净,你说我现在去还是不去。”

“你当然去排戏了。”敬文取出以前的烂锅,搭到炉子上,倒进松香让慢慢融化。

“我排戏,你把这猪毛拔净?”

“当然是我拔了。”

“我爸脾气倔,到时候拔不完,骂我不骂你。”

“拔不完,弄不净,让姨夫骂我。”敬文一边给大盆里倒着水,一边慢不腾腾回答着引弟。

“去去去,你是亲戚嘛,能骂你?”

“敬文,就这样说定了。我还得赶快通知其它人去······”

“哎哎哎,回来回来,我还没答应,他凭啥替我答应?”

“就凭他是你·····表哥。”

“拔呀拔呀,你拔呀,我看你咋样拔完?”引弟说着,把手里正拔的猪头撂给敬文。

“看你厉害的,以后咋样找婆家?”引弟妈看女儿太厉害,怕外甥受不了。

“你不知道,他给人家答应,让我去排戏,猪毛拔不完咋办?”

“你放心,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晚上你只管排戏去。”敬文说着,锅里的松香已经溶解,便提个猪头塞了进去,那*亮的松香溶液迅速将猪头包裹了一层。敬文提出来,又塞到大水盆里,经过一阵冷却后,就把那层松香抠下来。哎呀,奇迹出现了:取掉松香的猪头又白又净,就连铁棍也很难烧到的猪抬头纹,猪耳朵里,也弄得净净的。张屠夫和婆娘娃看呆了,让他们发愁了几十年的拔猪毛,让敬文一下就弄净了。

“你有这好办法,咋不早说,害得我一到年根就心发毛,几个年都没过好,害得我妈,早早地弯了腰,花了眼。”

“你不要埋怨了嘛,我以前咋能知道你们这样拔毛。麻烦你帮忙把猪头全部拿来,拔完了好让你无牵无挂地去排戏。”

等引弟排戏回来,敬文帮着姨夫把猪头破开煮了,启了骨头熬了汤,已经放到了大大小小的盆子。

第三天一早,敬文跟着姨夫去杀猪,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劳动布工作服,问他姨,他姨说昨天引弟洗衣裳,让问问引弟。引弟说昨天她洗了忘了收,排戏回来,又嫌晚了,就没有送去。

“你咋给我洗衣裳?”

“咋不放心?你衣裳里有钱,还是有谁给你写的情书?”

“那工作服又脏又臭。”

“你嫌我洗不净咋的?你从拔猪毛中解放了我,这是我对你的报答。”引弟说着不光把洗净的工作服给他,还把敬文前几天换下来,没顾上洗的衣裳,洗净了也给他。

张屠夫看出了一点门道,在以后卖冻肉时,他总推说自己老了,腿脚不利落了,有意让敬文和引弟拉上架子车去,他一个人去杀猪。

引弟和敬文去卖肉,由于肉上没有了毛,弹嫌的人少了,买肉的人多了,围到架子车一层一层的。以前和他爸卖肉时,他爸只是称秤,她还得算账,还得收钱,还得照看摊子。现在和敬文卖肉,敬文称好秤一口就报出了钱数,她只收钱,离眉离眼,避免了有人拿了肉不交钱的现象。以前回来时她拉着她爸,现在敬文硬要拉着她。

引弟坐到架子车上,想着怀里揣的一踏钱,被暖融融的太阳嗮着,心里好不遐意。白天就这样轻轻松松挣钱,晚上又开开心心去排戏。这一切都归功于表哥,要是没有表哥想出用松香拔猪毛的办法,自己这阵肯定还整天搂着猪头,用不了几年,就赶上了妈的眼睛和腰了。

“敬文哥,我这几天总觉得,大春解放了喜儿,你解放了我······”

“胡说啥呢。这咋能相提并论?你是进入戏里拔不出来了。不要胡想,好好养精蓄锐,到了晚上好好排戏;我把车子拉回去,还得赶到爬树下,姨夫今天在那里应承了好几个猪哩。

他是在回避!哎呀,表哥太聪明了,太心善了。要是他们不是表兄妹,没有这层血缘关系那该多好?唉,老天爷为啥要把我俩世成表兄妹呢?

整天不是杀猪,就是卖肉,敬文没有空闲的时间。他也想回去一趟,一年到头了,总该把屋子打扫打扫,把铺盖拆洗拆洗,再准备一点过年的东西。可是,姨和姨夫不说让他回去,他也不好提出来,姨家确实忙呀。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总算停了下来。这天吃了早饭,姨夫提出个细粎扁提兜,里面装了一把柳叶尖刀,一把一搾长,像笨镰一样的砍刀,两付挂猪的铁环钩子,下面就是两个刮猪毛的铁刮刮和几块喘猪毛的喘石,旁边靠了个安着三尺木把勾猪的新铁钩弯子。姨夫说“敬文我观察了,你现在完全能一个人杀猪了。从今往后,你就另立门户,自个承接活去吧。有啥难事,给我捎话。到了年根,咱俩誰应承的活多,一个人干不过来再合作。”

敬文心里咯噔一下。这就算出师了?以后没事就不好到姨家来了。

“你姨夫给你些工钱,我接过来了。我知道你在村里年底还绝分了百十块,吃喝零花就够了。你一出门院子里也没人,钱放到你那里我也不放心。你爸你妈临老时托付我替你保管了一些钱,我就把这钱放到一起,和你姨夫看着给你娶个媳妇成个家···”姨用手擦着眼泪,说不下去了。

“过年呀,还哭啥呢?弄得人都不开心。”引弟提了个竹篮子蹾到桌子上“这是我妈让给你拿的包子,这是冻好的饺子,这是我爸让给你买的衣裳。我妈我爸说,让你大年三十祭祭祖,大年初一在你屋过个年,初二到我屋来出门就不要回去了。本来想着把办的年货,给你拿些,一想你也不会做,你家也没有人去。”

敬文提着竹篮子,提着细粎扁提兜,夹着铁钩弯子,出了姨家门。他的心里不觉有些酸楚。这里虽说不是自己的家,可是这里有他最亲近的姨,有像父亲一样疼爱他的姨夫,有活泼开朗的表妹,有非常尊重他的表弟。和他们在一起,虽然劳累一点,可是一家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家,他的心就悲凉起来。可以想象桌上的灰尘肯定都有铜钱厚了,老鼠肯定在自己的被褥里下了儿崽,鸟儿肯定在自己的屋里又磊了新巢。

人们都忙碌着置备年货,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敬文开了街门,院子还算可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脏。开了房门,让他大吃一惊: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照到方桌上,镜框里的他妈他爸正微笑着,慈祥的看着他。桌椅干干净净,脚底也干干净净。炕上的被褥显然已经拆洗过了,叠的四棱见线,铺的平平展展。他感到非常奇怪,是谁进来帮自己整理了房间?自己的鈅匙从来没给过人呀。难道真像《天仙配》里写的那样,有仙女下凡?他摇着头笑笑,觉得自己和引弟在一起时间长了,也钻到戏里了,变得神神叨叨的。但这眼前的景像咋样解释?厨房里生炉子的硬柴已经劈好,锅碗瓢盆干干净净都放到该放的地方,干净的案板上压着一张纸条,“白毛仙姑到此一游。”

正月里杨家庄的演出大获成功,代表公社在区上文艺调演还得了奖。喜儿的扮演者杨引弟一时成了名人,到杨家提亲的人能把门槛踢断。可是,引弟一个也不见,整天除到地里劳动,就是把自己关到屋里。村里再组织文艺演出她都说缺少了激情不参加了。他妈摸她的头,不烧,问她得是病了,她说没病。就是心烦。

杨屠夫回想过年前后,女儿的神态,猜摸到了女儿的病在啥地方害着。就和婆娘商量,看是否给娃把话挑明。婆娘担心一旦挑明,这门婚事再不成,又失了和娃的情感咋办?杨屠夫说,就是失了情感,也比娃以后知道真相,错过了一辈子的大事要强。不过杨屠夫在告诉女儿真相以前,还是对她做了个小小的测试。

一天杨屠夫杀猪回来,吃晚饭时,把碗一推,捶着腰生气地说“敬文那狗日的,学成了手艺,这半年多再不过来了。”

“你咋能埋怨他呢?你先看看咱村工作组抓得多凶,他村还能例外?他家是富农,稍微表现不好,就得挨批挨斗,就得拉出来游街。他一个人在地里干了,还得回家做饭,容易吗?你就为今天杀猪,他没过来帮忙,就抱怨。”

“唉唉,看这女子,不向你爸还向富农,你的阶级觉悟哪去了?”

“他不是富农。他从没剥削过人。他是无罪的。他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他的本质是好的”

杨屠夫的心里有了底,和婆娘相视一笑。说“咱就不绕圈子了,我和你妈决定把咱屋的事和你姨妈家的事,全说给你···

杨屠夫他婆娘和敬文他妈,是一个妈一个爸所生,是亲亲的姊妹俩。二十多年前,当田老七抱怨自己的婆娘只开花不结果时。杨屠夫就劝挑担田老七“哥呀,你比兄弟命好多了。我姐还给你生了五个女子,比他姨给我一个不生强啊。”

杨屠夫常常私下里抱怨:都是一个地里的出产,人家一口气生了五个,而自家婆娘为啥一个也不生呢?后来一些风言风语吹到了他的耳朵。人们私下里议论,说他干的杀猪这营生,是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娃,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他领着婆娘去算卦,虔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隐秘,乞求挂师破禳···

就在大姨子终于生下了娃子娃,挑担田老七热热闹闹为儿子做满月的那一天。杨屠夫看到了人家儿女双全,而自己却要断子绝孙。心里就不痛快,一喝就醉,他拉着挑担的手说“哥呀,我羡慕你儿女双全啊,你看兄弟以后老了咋办呀?”

“兄弟我看你就抱养一个儿子,以后也有个依靠。”

“对,就抱养一个。人常说抱人家存自家嘛。”大姨子也赞成男人给妹夫出的主意。

“我要抱养就抱养个女子。”还没有完全醉,还有些清醒的杨屠夫解释说“抱养个女子后,如果他姨能生一个亲骨肉,不论是男娃女娃。我就把抱养下的女子养大嫁出去,当一门亲戚走。如果老天爷不开眼,他姨不能生。我就想咱们来个亲上加亲,让敬文和那女子成亲,来个一子顶两门······哥呀,兄弟实在不忍心一辈子,一刀一刀积攒下的家业,让和咱没有一点血缘的野种得去···”

“成成成,成嘛。”一个月来,时刻都在谋划着想给儿子积攒更多家产的田老七,对到手的杨屠夫这一份家业,咋能不要?

杨屠夫回去,就四处托人,一年后就抱养了个女子。想应验大姨子:抱人家存自家的说法,还想存个男娃。就给抱养的女子起名:引弟。

果不其然应了大姨子的话。就在把引弟抱回来的第三年,杨屠夫的婆娘终于开怀了,而且还真给杨屠夫生了个男娃。从此杨屠夫再不提亲上加亲的事了。只是时常念叨着挑担夫妇临终时对自己的重托,和自己对人家的承诺。

“哈哈哈哈。爸呀,你简直是: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啊。这不是《红灯记》里的痛说革命家史?”引弟笑得前仰后合。

引弟妈呆呆地看着女儿不停的在笑。她真担心女儿知道真相后气疯了。

“引弟你···你不要笑,你不要笑嘛。”杨屠夫也有些结巴了。

“爸呀,你得是看我敬文哥,能帮你杀猪了,能替你卖肉了。

就想撮合这门婚姻。把他招过来,一可以替他剥掉富农那张皮。二可以给你做一个永远的帮手。”

“你你你···你咋这样想呢?即使你俩结婚,我也要让你们为田家顶门立户。杨家有你兄弟哩。”

“爸,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敬文哥好。说句心里话,我也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敬佩他的刚强,尊重他的人品。尤其去年冬和他在一起,看到他的稳重,他的聪明,我就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要不我咋能用你给我的年钱,给他买衣裳?过年后那么多上门提亲的,我为啥一个也不见?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一个比他长得好,比他出身好,比他地位好的?我现在也想通了。知道自从我俩来到这世上,就注定不能结合,因为我俩是表兄妹,是近亲。”

“引弟你给我和你妈说心里话。你是嫌他出身不好呢?还是嫌近亲?”

“出身又算啥呢?*的*策是有成分,但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根红苗壮的贫下中农子弟又能咋?犯了法该枪毙还枪毙,我要是看重成分的话,他村的天赐翻身都是贫农,还和我是同学哩。我看重的是人品!”

“娃呀,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敢对天发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不信问你妈。”

“谁知道你们说的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你们把我才定下来的心又说乱了······”引弟说着起身钻进了自己的小屋······

小屋里断断续续又传出了依依呀呀的唱戏声,院子里也响起了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引弟又参加了宣传队。

忙罢会这一天,引弟坐到屋里等着敬文到她屋来出门。她要让表哥去看戏,这次演的是样板戏《杜鹃山》,她在戏里理所当然的扮演了*代表柯湘。尽管排练时间短,仅仅排的是折子戏。引弟对演好这出戏还是很有信心的。她在想柯湘都能把一股土匪引导到革命的道路上来。而自己为啥就不能把心爱的表哥从富农的阴影下,引向社会主义阵营呢?更何况他并不是黑五类,不是阶级敌人,仅仅是一个富农的儿子。引弟对和表哥的结合充满了信心。

解放派人来崔了几次,引弟实在等不到表哥来了,只好去演出。等她演出回来,敬文已经走了。妈告诉她敬文来只是打个到,放下礼物拧身就走了。敬文说他们村里,贫下中农都在闹革命,只有他们成分不好的,没有革命的资格,只能促生产。队长给他们安排了抗旱浇包谷,黑明连夜的浇,吃饭相互换。他和一个地主在一起浇地,这个地主平日里不允许出村,和亲戚朋友无法相聚,想借忙罢会多坐一坐。提前几天都给他说好了。我只好给他夹了俩肉夹馍让拿走了。引弟听了这话,难受的睡到炕上,也没吃饭。

抗旱结束了,就是收秋种麦,麦种完紧接着就是平地大会战。平日里,方圆村子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婚丧嫁娶,让敬文杀猪,还得贫协主任批准,得给村上交三毛钱的公积金,否则就说你是放弃农业生产,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拉上你批斗游街。

只有到年根,驻队干部回去过年了。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才松了下来。这时不管是地主也好,贫农也罢,大家都忙着办年货,还都捎带着偷偷藏藏得买几张烧纸阴票子,买几根香蜡,在大年三十,祭奠祭奠先人。谁也不会检举谁是搞四旧。

敬文在这几天里,也不用缴公积金,不受谁约束,畅畅快快杀几天猪。这几天杀猪集中,他和姨夫还是搭帮干。姨夫总是挤出时间来,让他和引弟拉上架子车,走村串巷,去卖头肉,冻肉和杂肝肉。在路上他能听到表妹那开心的笑,银铃般的唱。在这里他能受到姨和姨夫的关照。这是他一个人在家里无法享受到的欢乐。啊,到姨家真是换了人间。所以,他特别想到姨家来。

这一年还是大年三十收了摊子,他还是没有置备年货,还是和往年一样,由姨和表妹替他收拾的亭亭当当。姨还是那句老话:初二早早过来。表妹还是像往年一样,一言不发,只是深情地看着他。

大年初二敬文到姨家去拜年。吃了早饭姨夫把他叫到了屋里,问起了他的婚姻大事。

“有人提说,就是没见面。人家打听到咱是富农,就不向下说了。”

“唉,就因成分。成分就真那么重要?”杨屠夫以前总认为敬文有文化,人忠厚,是个干大事的。在村里也只是个磨炼。谁料想这场文化革命,一旦开始就收揽不住了。并且还不断的强调阶级斗争,对敬文这个出身富农的人极为不利。不要说在外面干事挣大钱,就是在村里也低人一等啊。有一肚子墨水,聪明伶俐,长得又墩墩实实的敬文,竟连个媳妇也找不下。

他给敬文分析着当前对敬文成家不利的种种因素,抱怨着那些只唯成分,不看重人品,目光短浅的势利小人。最后他说“你回去把户口本拿上,在你村开个证明,等到机关收了年假,你和引弟到公社把证领了,正月里闲闲的没事干,给你俩把事办了。”

“领啥证?办啥事?”敬文感到突然,回过神来才理解了姨和姨夫的好意。但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觉得自己不能自私,万万不能连累表妹。“姨夫呀,我知道你是为了兑现对我爸的承诺。但也不能拿引弟做牺牲。我出生在那个家庭是无法选择的。但你们是贫农,引弟聪明伶俐,人又长得漂亮,完全可以自由选择个好家庭的,为啥要陪我向火坑里跳?”

“你是怕我这贫下中农,打入你富农家庭当卧底,查找你们的变天账?”

看到引弟从厨房出来,一副嬉戏的样子。敬文知道他们早已商量定了。但他还不能答应。“姨夫,凭我们田家街一个工值三毛,我养活自己都吃紧,咋能养家?”

“引弟没长手?,她不能干活养活自己?你不要太犟了,你姨和引弟已经给你们把结婚用的铺的盖的,穿的戴的都准备停当了。现在只要结婚证领到手,就给你俩办事。”

天赐遵照工作组丧事从简的指示。第二天用一张席把他爸卷埋了。

而引弟坚决不让埋人,她把敬文的尸体停放在家里,哭着看着,看一阵又哭了。她想不通啊,出去时还是活生生一个人,一会儿就变成了尸体。工作组不追究天赐调戏妇女,还说敬文是咎由自取,是自取灭亡。她不服,她要上告。她妈劝她“告啥?胳膊拧不过大腿呀。人家有工作组撑腰,咱把人家能告倒?你爸还是贫贫的贫农,就因为杀猪收了钱,被人家当作资本主义批斗了几次。更何况敬文还是富农呢。”

杨屠夫本来是看到敬文的聪明忠厚,才把女儿嫁给他,没想到敬文就这样惨死了,把女儿撇到了半路。他只好劝女儿:埋了敬文嫌孤单就把娃抱到他屋去。引弟说她不去,她那里也不去。她相信敬文冤*不散,肯定会回来看她和娃的。杨屠夫见劝不了女儿,就说你既然想为敬文守节,你就守吧。耿直的屠夫最后极不放心的叮咛女儿:人就活的是一个名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

作者简历

李勤安,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曰。生于灞桥区十里舖街道刅杜家街村。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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