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塬,一个有温度的村庄
作者:董国军
如果我是“美丽乡村”的评委,我要郑重地给步上塬投一票。这个村有着尧舜时代的民风,她的美是有温度的。
今年之前,我都不知道步上塬是什么样子;今年之后,我将成为步上塬的常客。
(一)
还是在李家迁玉黄节的时候,遇到了步上塬的老支书刘东方,他前几年就不担任支书了,但却对村子的发展仍然牵肠挂肚,闲聊之间,透露出希望步上塬也能够在新时代“闪耀闪耀”的意思。但是,这个话题很快被另外一个话题淹没了。
刘东方突然问我:“咱们是亲戚,是姑舅哩,你知道不?”我的天!“香不过的猪肉,亲不过的姑舅”,这么重要的亲戚我真的竟然不知道。经他慢慢道来,我渐渐明白:刘东方的母亲和我父亲是伯叔姑舅,我们属于小姑舅了。于是在李家迁的一个亲戚家,我们开怀畅饮,引吭高歌,为玉黄节进行了一次没有观众的彩排。
刘东方邀请我到他们步上塬村去看看,并且说李家迁的多口人,是步上塬年前的三兄弟迁移过来开枝散叶而发展起来的,至今红白喜事两个村庄依然互相邀请参与,真正是同根同祖。
刘东方的热情超出我的预期,更让我感到温暖的是,他的母亲——我叫姑姑的老人——一听说我来了,赶忙从隔壁窑洞走了过来,挨个询问:“哪个是瓦依沟的?”
我连忙走到她老人家跟前:“我是瓦依沟的。”
她接着问:“你是瓦依沟谁家?”
我回答之后,她笑了:“对的哩,你就是我的外家人。”
接着她把的她的舅舅们——也是我的爷爷们——逐个问了一遍,那急切的语气,迫切的心情,得到回答后释然的神态,让我深受感动。很多年了,没有遇见这么亲切的问询,没有听到这么关切的声音,没有承接这么热切的目光。老人家的问询,一下子让我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亲戚频繁往来、亲情血浓于水的遥远时空。一盘热炕,一碗热饭,一席热话,让困难环境中的人们倍感温暖,让生活艰辛中的亲戚倍增力量。
姑姑见我们商量事情,便告辞回到隔壁窑洞。我看见她走路挺利索的,耳朵虽有点背,但不影响交流;眼睛虽有点近视,但不耽误认人,便问刘东方:“姑舅,我姑今年高寿?”他说:“86岁了,吃饭喝水跟年轻人一样,生的、冷的都能行。”
我的天,简直是活神仙嘛!
过了一会,我这个神仙姑姑又过来问我一些他舅舅们后代的事,我一一作答,她放心地走了。我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意。这就是亲戚,这就是姑舅亲。人们常说“八十的老人想娘家”,我真正体会到了。我这个神仙姑姑在8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按说她对我们瓦依沟几乎没有什么认知,但是86岁了依然念念不忘瓦依沟,不忘她的舅舅们,不忘我们这些他从没见过面的亲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啊?想一想六七十年来,操劳光景,抚养儿女,伺候老人,和睦邻里,洗衣做饭,耕田种地,缝衣納鞋,喂猪养鸡,披星戴月,栉风沐雨……生活的多少重担压在她的肩上,时光的多少磨砺侵蚀着她的记忆,但是,她依然没有忘记母亲的娘家、她的外家。这份情感,可以说与黄土高原一样厚重,一样深沉,一样恒久。
吃饭的时候,我这个姑姑总是招呼我;睡觉的时候,专门过来检查床铺;告别的时候,再三叮咛让瓦依沟的亲戚们都来步上塬作客。
我开玩笑回答说:“姑姑,我们一定会来的,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来了有理!”
姑姑笑了:“不怕,只管来,看他谁敢欺负!”
于是,西红柿、茄子、辣椒、老梨,等等,一袋又一袋地装上了小车后备箱,姑姑再三确认后备箱放不进去东西了,这才挥手跟我们告别。
步上塬,因为有姑舅一家,有姑姑在世,整个村庄都是温暖的。
(二)
这次在步上塬,还参加了一个活动,听了一个故事,活动和故事的主角就是刘东方的一个辈叔爷爷,叫刘寓吉,是地下共产党员,在榆林中学上学时,和刘志丹是同学。年延川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枪杀于延川监狱。刘寓吉的后代(主要是孙子辈)在村里拉起一条横幅“纪念爷爷刘寓吉(相辰)诞辰周年(——)”,邀请了所有的后裔——包括李家迁的——讲述了一番故事,意在让历史告诉未来,步上塬是一块拥有红色基因的热土。
会上,刘寓吉的孙子辈们讲述了爷爷的许多故事,最主要的是他参加革命、英勇牺牲的事迹。
刘寓吉从榆林中学毕业回乡后,先后在国民党延川永坪三高、县立二高和一高任语文教员,后转任二高校长。党组织利用社会关系推选刘寓吉担任了国民党延川县政府教育局局长,从此便以公开合法的身份进行革命活动。他编写过扩红教材,在学校和社会各界进行革命宣传。
在他的主持下创立了延川女子学校,这在当时的延川,先进得让人不敢相信。
刘寓吉多次购买步枪、子弹、手电、笔墨纸张等急需用品,通过地下党组织转交给陕北游击队。年,陕北游击队第九支队急需油印机和军号等物品,刘寓吉把所管辖的文安驿二高的一台油印机、一把铜号亲手交到九支队政委高朗亭手里。年2月,刘志丹、杨琪等人在杨家圪台村杨相义家开会,指定刘寓吉为东线地下工作者。此后,刘寓吉积极为游击队购买布匹、药品、毛巾以及枪支弹药等急需物资。并多次探知情报,及时传递给地下党组织,使游击队多次转危为安。
刘寓吉为党秘密工作的活动引起了敌人的注意,并被暗中监视。不久,敌人在刘寓吉家里发现了共产党的秘密信件,其中有刘志丹的信件,于是在年3月9日,逮捕刘寓吉入狱。身为共产党员的哥哥刘寓丰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山上干活,他把工具往下一扔,跑到县城营救刘寓吉,希望以身替代,结果被关押进同一牢房。5月30日刘志丹亲率陕北红军攻克了延长县城,消息迅速传到延川。6月2日黎明,敌人仓皇出逃时,到监狱唤醒刘寓吉、刘寓丰等三人,嘴上说要放他们出去,却偷偷把枪口伸进牢房的窗户,等他们站起身时,开枪射杀。刘寓吉时年仅35虚岁,刘寓丰55虚岁。刘寓吉的妻子又伤心又恐惧,再也不让她的子女们上学读书,在她的意识里,刘寓吉、刘寓丰的牺牲,就是吃了念书的亏。
此后很长时间,家人们由于没人念书,都不懂得为烈士争取一个证书。
年6月5日,国家民政部和陕西省人民政府追认刘寓吉(刘相辰)为革命烈士,并颁发证书。
这个活动,这个故事,让很多人流泪,他们既为自己的祖先如此英雄而骄傲,又为他们如此年轻就义而伤心。
刘寓吉还给后人留下一道家训:“生平抚儿育孙,且注意教训。处世怜贫惜弱,尤加救济心。治家惟勤俭,不侈不吝;待人以忠厚,时和时平。”
这个家训让我感到震撼,刘寓吉的家国情怀,让步上塬的温度从“修身齐家”上升到了“治国平天下”的刻度,上升到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烈度。
(三)
过了一段时间,中秋节到了,我们又去步上塬,这次是要拍摄农村传统制作月饼的视频。
刘东方自然热情欢迎。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家来了许多亲戚,有他的大姐、妹妹、外甥、侄儿、侄女婿等等近20人。说是亲戚反而不像是亲戚,倒像是自家人:烧火、摘菜、和面、剁馅、炖羊肉,大家分工明确,又配合协调,有的做菜,有的烙饼子,有的烤月饼,一看就是“长期合作伙伴”。很快,拍摄任务顺利完成。
这些亲戚干活真是和谐。到了开饭时间,拿碗筷、舀菜、端盘子、放调料,井井有条,纹丝不乱,20多人,门里进出,穿梭往来,自然流畅,毫无违和感,简直就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下午吃过饭,摄制组人员回去了。到了晚上,我们几个男人正在喝茶聊天,女人们又端上来几个凉菜,拿上来一壶粮食酒,招待亲戚们喝酒。于是,我们一边天南地北地海聊,一边昏天黑地地海喝。不喝酒的亲戚们去附近的刘东方的几个弟弟家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亲戚们早早回来开始做饭,照样是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很快一大笼包子就端上桌来。几碗蘸料,几碗小菜,尤其是一碗芝麻辣子,香气逼人,引人口馋,让人吃饱了还想吃,回去了还想来。
我对姑舅刘东方感叹道:“像你们这样和睦的亲戚关系,现在社会很少能看到了。”
他说:“我们家亲戚多,经常来往,已经成了生活的一种习惯。来了就一块做饭,一块吃饭;走的时候,园子里的蔬菜瓜果,想要什么自己摘,想要多少自己拿。”说完自豪地嘻嘻一笑。
我说:“不容易,真不容易。现在社会亲戚关系非常淡漠,你们能做到亲戚如家人,亲戚如亲人,真是难能可贵。”
刘东方说:“我们步上塬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刘家,大家非常团结,非常和睦,不论是兄弟之间,还是妯娌之间,从来没有吵架嚷仗的情况,大家都积极向上,互相往好的方向竞争,都把光景过得栓栓正正。”
我走过几家,确实如此,庭院整洁,窑洞敞亮,铺盖齐齐整整,灶台干干净净。家家硷畔上有菜园,一行行辣椒,一畦畦茄子,一架架西红柿,一簇簇韭菜,都是规规矩矩,分分朗朗,绿油油,茂堂堂,用累累硕果向人们展示着骄傲。远看如同一幅幅艺术作品铺满房前屋后。显然,这是极其勤劳讲究的人家才会绘出的“画卷”,是极其争强好胜的人家才能做出的“蛋糕”。
从这些人家的生活环境,我能感受到,整个村庄的人们,都在向着阳光、美丽、富裕的目标奋斗,没有一家人愿意偷懒,没有一家人愿意落后,更没有一家人愿意放弃。这样的村风,暖洋洋的,令人激动,令人感动,令人情不自禁跟着他们行动。
步上塬之行,让我流连忘返。
如果我是“美丽乡村”的评委,一定要为步上塬郑重地投上一票。
因为,这个村庄的美,是有温度的。
年10月25日